001章 君言:维以不永怀(1 / 2)

坐地成仙 飞觞 5298 字 2019-09-07

 清风朗月,松涛阵阵。

山峦层层,轻描淡写水墨色,清泉石上流,声如碎玉,又如鸣琴。

披衣当风,可称快哉,行走山林,无拘无束,自成一统。

这样的日子过一天是享受,过一个月是奢侈,过几百年便成了难以忍受。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几经雪落,寒冬过了春花开,我隐约知道,我如此地一直在山里摸爬滚打了几百年。

后来实在无聊的要命,整天对着一株松树叽叽喳喳讲心事。

我想松树若是能讲话的话,早就烦死了。

幸亏他至今不能说话,长势依旧良好,郁郁葱葱,想当年,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一株手指般粗细的小树苗苗,我说话声略大了大,他都会摇头摆尾,随时要折断的柔弱,唾沫横飞之下,他的枝桠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颇是玲珑。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我无心的和风细雨浇灌之下,他逐渐地变得手臂粗细,然后就人的腰身粗细,最后到现在,我张开双臂也抱他不过来。

我想,此树若是有灵,大概不会长的如此欣欣向荣,白痴似的。

整天被我烦,他只有一个萎靡不振,再加上一个枯萎凋零。

无心才能茁壮。

除非他是松树精,才能被我烦死。

因为他长的粗大,结果我百无聊赖不爱开口的时候,还会当他做沙包用。

他也任劳任怨地,一声不吭,多伟大。

结果,也许是连天帝也看不惯我这么虐待植物。

于是他派了个天使给我。

※※※※※※

那个圆月的夜晚,当我一如既往的深情倾诉我的纯洁无暇少妖心事之时,有个清越的笑声朗朗地从头顶传来。

我眨着可爱的眼睛,仰头四十五度看过去。

满月的松枝头,斜斜地坐着一个人。

那想必是个传说中的男性,长腿,一条腿搭在树枝头,一条腿垂落空中,悠悠地荡着,多好看的弧度,更拉风的是那翩然飘动的裙摆,在夜风里飘啊飘,挂着圆月的颜色,闪的我的眼睛疼。

震惊之余我没来得及看他的脸。

“你是谁啊?”我呆呆地问,口水飞流直下三尺长。

他又是一声笑。

转过头去,侧面对我,似乎在仰望圆月,于是我看的清楚,这张脸轮廓分明的出奇,月光下,鼻梁高挺额头宽阔,双眸深邃动静处睫毛抖动,要多魅惑就有多魅惑。

虽然没有参照物,我仍旧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有可能称得上那叫做“尤物”或者“极品”之类的词。

有一首词随风而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这首古老的诗在我的脑袋里滴溜溜地兜了好几个圈,那匪君子还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因此我怀疑他根本不会说话,长得超美的事物通常都是寡欲或者不能言的。不过,这样的话就跟我最后两句“善戏谑兮,不为虐兮”不配合了。

幸亏他最后发声了,我又再次发现:声音好听的人,要么不说话,要说起来,还真不是一般两般的蛊惑人心哪。

然后后来,当君怀袖说起当初跟我相遇场景的时候,他忆苦思甜之后,星眸闪烁,深情款款地说:“采衣啊,你当时的表情像条狗耶,还会流哈喇子。”

气的我在日后的几天一直下意识的磨牙,连做梦都想着要咬他。

※※※※※※

“你叫什么名字?”当时,他开口。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声音仿佛天籁。

这明明是个非常简单明了的问题,我本来可以捉到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一番,岂料却一时嗫嚅,说不出话来。

对上这么绝艳的人跟那么华丽的声音,任何杂音都是亵渎啊。

可就算我能说话,我也不会回答。

其实我不知我从哪里来,去向哪里。

我如何生,如何在,除了这森林之外的任何记忆,都是空白。水洗般干净。

自我有感知开始,我就一直居住这大片森林之中。

我不曾踏足林外世界,亦很少有人闯入。

所谓邻居,最大亲人,无非就是那颗乖乖听了我百年心事的松树。

偶尔也会去跟森林中的妖怪动物们周旋,周旋的久了,便也就自动带上了一身妖气。

而见到那个男人,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除我之外能直立行走且说话的生物。

我瞅他的俊眉修眼,心想:难得还是一个极品。

在这么枯燥的日子里,很是稀奇啊。

※※※※※※

极品很善解人意,他问:“你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点了点头。

他沉吟着,不说话。

我就在他脚下,抬头,像是看一枚最鲜香的果子一样看着他。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处,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你可记得这句话?”他温和地问,表情真切的像是在说一个故事般温然。

我摇头。

他看了我一会,嘴角漾出一个朦胧的笑,然后就仰起头,淡淡地念着:“……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颓。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低沉的声调,声音如有魔力,听得我很舒服,却又有一种忧伤的感觉,脸上湿湿的,像是下雨了,忍不住将脸在手臂上蹭了蹭,然后眨眨眼,忽然有个希望,很希望永远伴随着这声音。

而他仍旧没有看我,只是慢慢地说:“我只望你——不羁如风,洒脱自在,永远无永怀之苦,无永伤之痛,对了……你又是一身轻衣,嗯……你叫风采衣可好?”

“风采衣?”我大惊失色。这个名字好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是……

“如何?”他挑挑长眉,眼睛很亮。

“很好听呢。”我不停点头。

他垂下眼眸,这才微笑,笑容像是月亮下的花朵开放:“你可以叫我君怀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