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头子还说戚映竹天天吐血,也在胡说。他一次都没看到过,也没有闻出来过。央央虽然每天看着都病歪歪,虽然每天早上都要很久才能起床,可她除了纤弱,也没有弱成那个样子。
她没有吐过血的。
可是如果时雨不相信御医的话,那他现在站在这屋中,目光梭巡这间闺房中的所有,他是在找什么呢?
时雨在屋中翻找痕迹,他用杀手的本事在屋里找自己想要的蛛丝马迹。走过必留痕,他要证明那个御医是胡说。
果然,时雨将屋舍中翻了遍,都没找到什么吐血痕迹。他心里微松,想自己的鼻子果然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央央的身上那么香,又香又软,这段时间,她身上香的,他有时候都会被呛咳嗽……
时雨呆住。
他猛地迈步走向那张他之前不敢靠近的床榻。他一把掀开帐子,看着帐中面如金纸的昏睡女郎。时雨不敢多看。他目光从戚映竹脸上离开,视线在帐中所有隐晦角落移动。
他轻而易举地抱住戚映竹让她靠着自己,他拿开软枕,看到了枕下藏着的帕子。那血帕子上有红色痕迹,时雨想,可能是绣了什么红颜色的花吧。
他将帕子一股脑地拿出来,还未到鼻端,他便闻到了血味。他将帕子一张张在褥子上摊开,眼睁睁地看着大片大片的浓郁的血,像花瓣一样绽放在帕子上。
时雨怔怔地看着。
他日日夜夜地和她厮混一起,和她睡在一起。他闹到她怀中去,他按着她亲她缠她。一整个荒诞夏日,他都在这里和她形影不离。
……可他为什么到现在才知道?
戚诗瑛和御医终于闯了进来,戚诗瑛正要喝时雨让他不要乱碰病人。两人看到了摊开的血帕子,再看到时雨抬起眼睛,看向他们。
少年那直勾勾的眼神,第一次,让戚诗瑛觉得他很可怜。
他迷惘地问:“我是不是特别蠢?”
戚诗瑛咬唇。
御医无言。
他们看着时雨低头,一口血吐出。
戚诗瑛惊着:“你……怎么了?”
时雨不解地低头看着自己吐出的那口血,他道:“……可能是之前受的伤吧。”
他将昏迷的戚映竹放回床上,用被褥盖好。他转身向外走去,戚诗瑛喊不住他,心里抱怨他果真不懂事,都不知道留御医。
但是时雨就那般走了,戚诗瑛只好自己转头对御医说:“……这几日,您不要回宫了,留在这里吧。我拿帖子回府一趟,多带几个侍女过来。”
御医抚着胡须笑:“女郎心善啊。京城人居然说女郎跋扈,可见都看走了眼。”
戚诗瑛冷哼:“我就是跋扈啊!我只是不想她刚离开侯府几个月就死了……那我的名声都要被她连累坏了,我还怎么嫁人啊?”
戚诗瑛风风火火地转身走了。
―
夜半三更,打更人来回巡逻,“小心火烛”声越来越远。收了夜摊的一个老婆子挑着两个竹篓回家,心里算着这一日的收成。她进到巷子里,如水月光照下,老妇忍不住被一道黑影吓一跳:“谁?!”
那缩在角落里的黑影动了一下。
老妇放下竹篓,提着灯照过去,见到躲在墙根出、埋膝而坐的,是个黑衣少年。那小孩儿生的唇红齿白,只是精神恹恹,敷衍地看了一眼老妇,就重新移开目光低下头,想自己的心事去了。
老妇也是多事,见他这样,以为是刚流落在外的小乞儿。她从自己的竹篓中包了一碗汤推过去:“小伙子,大家都不容易,你也吃点儿吧。”
时雨抬头看她一眼,不说话,他移开了目光。
老妇自己也有孙儿,想着自己的孩子若流落在外,那多心疼。她干脆蹲下来,絮絮叨叨地劝慰这个孩子,诸如好好活着,干点儿活,挣钱养自己,以后娶个媳妇之类的话。
她说了很久,这个少年都不理她。
老妇叹口气,她从怀里小心掏了三枚铜板,放到了时雨面前。
时雨低着头,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我不要。”
老妇捏着三枚铜板,劝他:“孩子,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听婆婆的话,你拿着铜板买点儿吃的,有了力气,有了精神,什么都能扛过去了。老婆子是过来人……你们这些年轻孩子,就是钻牛角尖,只要有一口气在,没什么的。”
时雨说:“可是那口气都要不在了啊。”
老妇:“什么?”
时雨抬头,望着这个心善的老妇。他长年自我封闭,长年不和人交流。他是顶级杀手,他不需要了解别人的世界,也不可能将自己的想法和人分享。
可是现在,时雨茫茫然然地抱着膝,如乞儿一般躲着。他喃喃自语:“我很害怕。我知道这种感觉,就是害怕。”
老妇怜惜道:“孩子,你到底怎么了?”
时雨问:“有心疾的人,怎么办啊?”
老妇怔住。
时雨垂下眼皮,他问一个陌生人,也知道自己得不到什么答案。
这个老妇陪时雨又坐了一会儿,忽有一刻,她看到这个少年伸手,好像在她身上点了一下。等老妇再次醒来,她在自己家的床上呼呼大睡。昨夜的那个少年,像从未出现过。
―
时雨回到了落雁山上,戚诗瑛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