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宁波阿娘(1 / 2)

 顺着万航渡路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康定路口。高强指着对面交叉路口的包子店笑眯眯地告诉曹青,在这店后面的弄堂走进去就是忻康里,也就是他的家了。

忻康里,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居民区。里面的房子大多以上海特色的石库门里弄居多,只有极少数几幢比较大的日式洋房在忻康里的靠东的一侧,不过,这几幢房子早就被改成了集体工厂和仓库,里面的结构也变得面目全非了。

高强的家在忻康里的北侧,顺着弄堂进口向里走,能先看见一口老井,上海秋天的傍晚还是挺闷热的,井边正坐着不少饭后出来纳凉的居民。男人们光着膀子凑在一起打扑克的打扑克,下象棋的下象棋,女人们坐在另一头嘻嘻哈哈地聊天说笑,手里还打着用劳防纱手套拆线织就的绒线衣,至于小孩子们就在大人周边奔跑、叫闹、戏耍着,欢快的笑声不断,路过老井边,能看见井口正栓着好几根粗麻绳,下面系着装着西瓜的网兜,这是居民们特意沉在冰凉的井水里,打算睡前解暑的。

“高医生,侬回来啦!”

“回来了,回来了……。”一路走去,弄堂里不断有人向高强打着招呼,高强笑容满面地和街坊邻居们点头问好,碰上关系好些的,平日里更熟一些的,还会特意停下脚步和对方聊上几句。

“阿强,侬总算回来啦!啥辰光下的火车啊?”就快到家门口时,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太太带着浓重宁波口音的上海话喊住了高医生。

“阿娘,夜饭吃过了伐?刚刚下的火车,没多少辰光。”高强停下脚步礼貌地回答。

“吃过了,吃过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太太上下打量着高强,乐呵呵地说道:“侬这趟出差辰光长咯,有好几个月头了伐?囡囡前些日脚一直跟我讲,奶奶奶奶,阿拉爸爸那能还伐回来啦?呵呵,我前两天这辰光还告诉伊,爸爸马上就快回来了,喏,今朝夜饭刚刚吃好,侬不是就回来了嘛。”

“是啊是啊!”高强连连点头,并道谢道:“真谢谢阿娘了,我出差这么多辰光,阿拉屋里囡囡多亏侬来照顾了,要不是阿娘侬帮忙,光阿拉阿萍一个人囡囡回到屋里头连热饭也呒吃啊!”

“侬咯叫啥闲话?”老太太扳起面孔,很不悦地批评道:“不要讲大家是邻居,囡囡从一生出来就是我带咯,我是看了伊一天天从小囡一点点长大,侬出差顾不上屋里头,阿萍又要上夜班,囡囡当然由我来看喽,这么小的事体侬还跟我谢来谢去,当我外头人是伐?”

“不是这意思……不是这意思,嘿嘿嘿……。”被老太太这么一说,高强抓抓脑袋直笑,老太太瞧他这副样子扑哧一声,顿时也乐了。

“对了,夜饭还呒吃是伐?我屋里正好有烧好的小菜,还有半锅子饭,等歇帮侬盛两碗。咦,这个男小囡是啥人呀?跟侬一道回来咯?”老太太这才注意到高强身边的曹青,笑眯眯地看看曹青,伸手把他拉过,啧啧赞道:“这男小囡长的漂亮咯,是啥人家屋里头的?”

“阿娘,这个是我北边亲戚屋里的小人,以后要一直住了阿拉屋里了……。”

“北边亲戚的?一直住?”老太太脸上先闪过一丝疑惑,看看高强,再看看曹青,很快就明白了。她把高强悄悄拽到一边,轻声问他曹青是不是就是他妻子所说的唐山地震的那孩子,当高强点头确定后,老太太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转身再向曹青瞧去,眼中全是慈祥和柔和。

“来来来,侬阿是叫曹青是伐?老早就饿了伐?走走,先跟奶奶回屋里吃饭去。”拉起曹青的手,老太太招呼着高强先去她家吃饭。

直到这时候,曹青才知道这老太太是宁波老人,解放前嫁到了上海,丈夫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业主,拥有家近百人的工厂,家境在上海也算得上很不错了。但解放后先是公私合营,接着又是三反五反,剥夺了工厂经营权,随后文革一开始家里就因为资本主义成分被抄了,工厂、房子、财产全被没收不算,一家老小还被革命小将们统统打倒。心高气傲的丈夫因为实在受不了多年心血的工厂给侵吞,更那熬不住无休止的批斗和打骂,一天夜里在亲手建起的工厂门口含恨上吊身亡,撒手丢下了她们母子两人苦苦渡日。前些年,高中刚毕业的儿子又去云南当了知青改造地球去,老人家从此孤身就一人住在高强家楼下狭小的厅子间里。

她和高强一家关系很好,孤独的老人更是把高强的女儿小芸当成自己的亲生孙女一般疼爱,而高强和妻子王爱萍也非常同情老人的遭遇,更把她视为自己的长辈,平时一口一个阿娘阿娘的叫,而小芸更是和老人亲,从小就直接叫她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