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天缘注定(全文完)(2 / 2)

仙剑神曲 牛语者 75515 字 2019-09-09

阿牛朗声道:“阁下自恃强横引动浩劫,涂炭生灵。咱们纵然力量微薄,也绝不容你再次为祸天陆!”

万劫天君咯咯一笑,不以为然道:“小娃儿,你太天真了。什么叫涂炭生灵?你可晓得,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这本就是为天之道。

“狮子饿了要吃兔子,人饿了一样也会杀生。老夫为了壮大元神,吸食一点精血,却又算得了什么?这万物更迭,不死不生的道理,你们又懂得多少?”

他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朝上一指,接着说道:“这天,多少万年也不会变,如同一座最大的囚笼;这道,亘古不化,和束缚在囚徒身上的枷锁又有什么两样?老夫所为,不过是要砸破这座牢笼,挣碎这条锁链,不再甘心做个囚徒而已!”

盛年怒喝道:“一派胡言!天道为无,何来桎梏?你凶心不灭,只是为逞一己之私,数万年前竟将天陆万生荼毒殆尽,万里赤野,譬似洪荒。若说阁下不满天道,或是一说。却试问芸芸苍生何辜,天下黎庶何罪?”

万劫天君哈哈大笑,模样渐成一个三四岁的孩童,盘膝飘浮在空中道:“迂腐!难道阁下不吃肉么?那被你享用的那些牲畜,生前可曾又犯有什么罪过?

“在老夫眼中,天地万物本为刍狗,惟我独尊。你们几个小鬼,也不过同样是老夫盘中一顿美餐而已!”

阿牛摇头道:“我只晓得,天陆苍生即使不能成仙成佛,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也是好的。

“你既将天地万物视为刍狗,我们就绝不能让你再危害人间,更不能看着无辜生灵被你夺去魂魄,毁去**。”

万劫天君冷笑道:“你认为你能做到么?有人的地方,便有私欲和争斗。惟有老夫把这些恶根全部清除了,天下才会真正太平。”

丁原再也无法忍受听这么一个貌似小童、心比恶灵更毒的魔鬼,在众人前指手画脚,大放厥词。

他当下道:“阿牛,你这是在对牛弹琴。大伙儿莫要上当,他故意和咱们争辩不休,不过是为了能争取时间恢复魔功罢了。”

万劫天君站起身来,此时已长到与六七岁的童子无异,傲笑一声道:“小娃儿,你以为你是谁,值得老夫需以计拖延时间恢复魔功,来对付你们么?老夫现下看你们,不过是几只笼中小鸟而已。收拾你们,何须费吹灰之力。”

万劫天君几句话娓娓说来轻描淡写,但语气里却满是狂傲自负。

丁原自出道以来屡遭强敌,类似的话本早听得耳朵磨出茧子,只是这些话从一个聪伶可爱的小孩子口中说出,巨大的感观反差,滑稽之中更让人有寒毛倒竖之感。

丁原心中反感陡增,回敬道:“空口白话谁都会说,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

万劫天君的小手轻轻抬到胸口,“啵”的一声,掌心亮起一簇红色光焰,满脸的欣赏专注。

光焰缓缓凝聚,幻化成六根芒刺,喃喃自语道:“既然如此,就先让老夫瞧瞧你们几个,到底有没有资格与我动手。”手腕微微一振,六缕精光分射盛年等人。

“叮叮”芒刺与仙剑发出相撞之音,万劫天君就如师父考教徒弟一般,背负双手观看六人的表现。

丁原、盛年等人剑招挥洒浑然天成,一击之下便将袭向自己的芒刺挑飞。而墨晶则要凭藉身法飘拂卸去劲力,才接得下来。至于秦柔,大雷怒剑在胸前连画数个光弧,方自化解,莲足向后退出两步。

万劫天君的目光停在丁原身上,轻轻颔首道:“小娃儿倒也有几分伎俩。”当然这话也就是出自万劫天君口中,换作别人只把丁原的一身修为评价成“几分伎俩”,早晚要被口水淹死。

评点完丁原,又瞧向阿牛问道:“小娃儿,你迫近光蛋之时,使出的那个招式也有三分味道,却是跟哪个老不死学的?”

面对一个数万年前几乎毁灭天陆的魔神,阿牛仍不失礼数的回答道:“那是晚辈从前人遗留的星图之中参悟所得。”

万劫天君“哦”了声,轻嗤道:“恐怕是那些老不死特意留下,准备专以对付老夫的破烂货吧?

“娃儿你的悟性不错,不过火候还差了一点。刚才那招要是再能多走半个周天,就能将老夫发出的剑华尽数反弹回来。呵呵,或许再多给你一两年,你便能做到。可惜,你没命活那么久了。”

第六章天解

荒谬,可尽管荒谬绝伦,六个人里谁也笑不出来,不知不觉里主动权已操在万劫天君手中。

他看似无心的随意点评,却削弱了众人的信心,更竖立起自己强大不可战胜的印象。丁原等人明明清楚,这是万劫天君有意进行的心理战术,可就是难以驳斥。

如果现在立时出招,也许可以不让万劫天君的算盘打得如此圆满,然而他已经开始建立的强大形象,却绝不会因此破灭,依旧深植于众人心底。

这点对于高手而言,简直是致命伤,对信心与气势的打击影响不言而喻。

惟今之计只能采取后发制人的策略,如果能抓住万劫天君言语里的破绽,攻其弱点,则双方的心态或许又能重新拉回到平等地位。

问题是,这招等若在纵容对方继续打击自己。要是找不到反击的缺口,情势无疑愈加凶险。

万劫天君的目光最后落到盛年身上,微笑道:“剑如其人,你挡下老夫”天择芒“的那剑毫无花巧,在这些人中,应以阁下最为沉稳持重。

“但收剑之时,你的右腕沉下了一指,藉以卸力。这本无可厚非,可你不作调整,便又回抬。老夫若趁此时机突施猛手,阁下只怕就此陷于被动,于电光石火间绝难有后招应付。”

盛年不卑不亢,从容说道:“天君指点,盛某谨记了。但阁下费心点拨我等不足,未必就存有善意。”

万劫天君笑道:“哼,那老夫不妨把话说得再明白点,告诉你们,你们这么几个小娃儿凭着几手不入流的功夫,就敢来冒犯老夫,结果不啻以卵击石,白白送死。”

盛年朗声道:“恐怕阁下真正的目的,是希望我等由此对天君心生畏惧吧!可惜天君尚不知此举实属弄巧成拙,试想若果真如天君所说,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我等除去,又何必破费口舌搬弄学识?

“更加不必要在大功将成之时提前破关而出。由此可见,你现在的修为,未必能稳吃我等,才不得不用上心计!”

这话一出,墨晶、秦柔心中安定不少,反观万劫天君,笑容顿敛,点点头道:“好,老夫差点小看了你。凭你这句话,老夫第一个杀的便是你!”

盛年一笑,道:“天君还在用攻心之术么?莫非黔驴技穷,唯有恫吓一途?”

万劫天君道:“小娃儿,老夫素来言出不二,你稍后即知。念你等来之不易,老夫索性让你们先出手!”

丁原哼道:“万劫老魔,吹嘘了半天也不过让个先手,你也忒小气了点。不如丁某先让阁下三招,你看如何?”

姬雪雁“噗哧”一笑,晓得丁原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存心让万劫天君难堪,更压制住他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

孰知迎面两道无形的刀锋般凌厉冷光迫到,仿佛能直穿到自己的灵台,令她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姬雪雁娇躯一颤,玉手引剑横架胸前,左手捏起剑诀,灵空庵小无相神功汩汩流转,护持住心脉不失。

万劫天君收回目光,容貌已如十岁少年,缓缓道:“女娃儿,你是钟秀颐的传人?”

钟秀颐三个字或许不怎么响亮,但提到灵空庵开山祖师,则是如雷贯耳,而这正是她出家之前的芳名。

姬雪雁凛然暗道:“这老魔并非只是搬弄学识,仅此一眼,就识破了我的师门!”她调匀气息,回答道:“她老人家乃是弟子师门的开山鼻祖。”

万劫天君呵呵笑道:“原来都是故人之后。嘿嘿,老夫无奈蛰伏地底,也正是拜这些故人所赐。没有想到,数万年后,刚一复出就遇上他们的徒子徒孙!”

他的笑声起初还不觉得什么,可渐渐拔高,弥漫四周的清澄红光嗡嗡波动,众人耳朵里仿佛被刺入了一根冰锥,直彻心肺。

秦柔修为稍弱,首先支持不住,双颊红如朝霞,酥胸急剧起伏。

丁原见万劫天君先声夺人,也不甘示弱,手起琴现,默运“抱残心诀”,一缕悠扬铿锵的琴韵扶摇直上,与那高亢的笑声分庭抗礼,平分秋色。

众人耳中冰寒的锥刺感顿消,秦柔一阵的心急气喘,赶忙紧守灵台。

万劫天君见状,收住笑声,道:“小娃儿,古琴弹得不错。”

丁原随即收琴,面色不改,说道:“过奖了。”

心下自知是借着天殇琴,才与这老魔头打了一个平手,功力相较对方已在己之上。假如再容他慢慢恢复,则越往后拖延越是棘手。

万劫天君道:“那你们便再接老夫一招如何?”

他右手五指并拢,在胸前横着轻轻拂动,手指柔软舒展似乎轻抚湖水。指尖扫过处,殷红色的柔光像水波般流动起来,一道道半弧形的涟漪朝着六人涌来。

盛年跨前半步,石中剑呼啸劈出,一束剑风“砰”的撞在涟漪光波上。涟漪一颤,从剑风两侧中分,去势微缓。盛年低哼一声,手抱仙剑往后退了三步,剑刃表面蒙上一层淡淡血丝。

阿牛想也不想,施展出生生不息掌,“啵啵”罡风相撞的声响此起彼伏,敦实的身躯如同狂风中的烛焰摇曳不定,那光波消去一层却复又涌上第二层,硬接了四道光波后,阿牛脚下也已退出了四步。

姬雪雁低吟真言,祭起天心碧竹,碧绿通透的竹枝“哗啦”带响探入光波,涟漪一阵抖动扭曲,在距离众人不到八尺的地方徐徐平复。

六人心头一沉,暗道万劫天君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记攻招,居然要合盛年、阿牛、姬雪雁三人之力才能接下,实力悬殊如此,此战可还有一线生机?

万劫天君嘿嘿笑道:“这式”山外青山“,老夫才用了目下六成的功力,你们便已这般吃力。若换在老夫全盛之时,早教你们几个娃儿灰飞烟灭!”

丁原剑眉微扬,好像是正凝神倾听一般,继而冷哼道:“老魔头,休要往脸上贴金。所谓”山外青山“顾名思义,所用的并非阁下自身功力,而只是引动了充盈此间的红光中所蕴藏的地煞阴气罢了。

“丁某只需驱散红光,阁下转眼就会变成没牙的老虎!”

阿牛恍然道:“我也正琢磨着这里面有什么蹊跷,怎么一掌拍下去,原地就能生出阴煞之气化解去掌力,却原来是这个道理!”

万劫天君眼中惊异之色一闪即逝,冷笑道:“小子,只怕你想得到,做不到!”

丁原傲然道:“丁某说得到,自然就做得到!”

他受一恸大师的指点,勘破了“山外青山”的玄机,信心大增,更有意给对方一点颜色。当下心神合一,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彻底爆发,乳白色的光雾滚滚奔腾,从丁原体内磅礴渲涌,所到之处红光退避三舍,化为乌有,弹指方圆十丈之内魔氛一清,正气浩然。

盛年等人沐浴在乳白色的光雾中,身上冰冷刺骨的寒气一扫而空,全身似浸泡在温泉里,顿时精神大振,在丁原身旁站成一排。阿牛与盛年伫立于外侧,位置稍稍靠前,隐约形成犄角之势。

伏魔六剑剑魄受着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招引,气势大盛,高昂镝鸣,六柄仙剑锋芒所致,剑气浩淼,恢弘万象。

这一刻,他们终于摆脱掉对方咄咄逼人的强大压迫力,扭转颓势,转守为攻!

万劫天君在六道剑气的逼迫之下,犀利的眼神打量丁原,寒声说道:“都天伏魔大光明符!”

事实上他早就发觉丁原身怀此宝,却没有料到此子竟能将它发挥到这等地步,谈笑之间驱散了十丈的地煞阴气,更振作了同伴的斗志!

丁原见万劫天君色变,一扫郁闷之气,纵声笑道:“老魔头,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万劫天君一面继续吸纳取之不尽的地煞阴气炼化真元,一面恢复从容神态嗤之以鼻道:“笑话,老夫岂会怕了这等破烂货色?只是很好奇小娃儿如此剧烈的耗损真元,全力发动大光明符,又能撑得了多久?”

丁原故意气他,回答道:“这个答案丁某也很想知道,可惜阁下却没命活到那么久,所以也就根本不必费此心思了。”

万劫天君哑然失笑道:“小子,你也想激怒老夫,以觑机出手么?还是莫再痴心妄想了,老夫活了数十万年,自天地萌生、混沌初开起,老夫便已遨游三十六重天之上,至今历万劫而不灭,又焉是你三言两语所能左右?”

丁原反唇相讥道:“阁下越这么说,丁某越是替你觉得窝囊。

“一个活了几十万年、从天地初生便已得道的魔神,如今居然沦落成丧家之犬,数万年来窝藏在地底苟延残喘,我换作是你,早已自己掐住脖子闷死罢了。什么万劫不灭,不过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罢了。”

这句话终于戳到了万劫天君的痛处,丁原灵台迅速察觉到对方心里在电闪雷鸣间的细微波动,讥笑道:“老魔,还是让丁某来超度阁下吧!”

雪原仙剑光芒勃发,恰似一颗流星划过,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斜刺点向万劫天君眉心。

他与万劫天君之间,本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但身形一动就已近在眼前。

身上散发出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乳白光华,也与地煞阴气泛起的红光激撞纠缠在一起,两蓬各自蕴藏天地间极致阴阳精华的光波狭路相逢,无数朵绚烂夺目的光花迸发而出,夺人心神。

万劫天君右手食指对准雪原仙剑,缓缓画了个圆弧。丁原顿觉仙剑上生出一股诡异的逆转之力,剑刃滑向了一边。

他身躯右侧,仙剑翻转,顺势横切万劫天君咽喉。

万劫天君左掌柔如飞絮,悄无声息的在雪原仙剑上一沾即走,犹如蜻蜓点水,飘忽俐落。雪原仙剑“嗡”的鸣响,紫色的光刃上血气一闪而逝,招式已然走空。不等丁原变招,万劫天君的右手拇指虚空一按,一束红芒掠射向他的胸膛。

两人以快打快,以攻对攻,一招一式都是信手拈来,又无一不曲尽其妙,精采绝伦。

若说寻常人,要在电光石火里依据对手的招式不断随机应变,创出新招,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对于万劫天君和丁原而言,所有招式意随念动,就像呼吸喝水一般的自然,完全臻至于一种本能的反应,根本无需殚精竭虑的思悟。

两人争锋相对拆解了十余回合,万劫天君突施妙手,右手双指“啪”的锁住雪原仙剑,左掌中宫直进,拍向丁原。这么一来,丁原或者弃剑飞退,或者以左掌硬撼,再无第三条路可选。

孰知丁原右腕一沉仙剑下压,似乎是要挣脱双指纠缠,劈裂万劫天君的手掌。万劫天君不屑与他拼得两败俱伤,不假思索的双指回顶。

丁原身躯依靠仙剑上传来的反挫之力倒立而起,闪过万劫天君的掌式,左拳居高临下轰向对方的头顶。

万劫天君左掌倏忽而回,“砰”的接住丁原的拳头,脑海里飞快的闪念道:“不好,中了这小子的诡计!”

丁原借着万劫天君雄浑无匹的掌力相送,雪原仙剑轻而易举从对方双指之间滑出,高高飘飞起来,哈哈笑道:“万劫老魔,多谢了!”

万劫天君眸中红光一闪,弹指射出一道剑芒。

“叮”的一记脆响,雪朱仙剑横空出世,将剑芒击散。

原来姬雪雁见丁原仙剑被锁,情知不好,飞身来救。

可丁原与万劫天君的招式变幻着实太快,等她赶到时丁原已然脱困,却刚巧撞上万劫天君随后弹射的剑芒。

盛年高擎石中剑,阔步迫至,高喝道:“看招!”

一式“掷地有声”猛地劈下。万劫天君不愿直撄其锋,双手虚空一抱,面前的红光骤然凝固如冰,幻化成一面晶莹透明的圆盾,身形乘势趋避。

“喀喇——”石中剑劈在冰盾上,光屑横飞,澎湃的剑气嗤嗤四溅,声势惊人。

万劫天君暗中咬牙切齿,若非丁原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冲消了地煞阴气的威力,盛年此剑即便再厉害,自己也不用被迫闪躲。此子可恶之极,务必尽早除去。

那边墨晶恐盛年有失,仙剑心莹流星经天,刺向万劫天君胸口,好教他无暇还击。

七个人犹如走马灯翻翻滚滚斗在一处,你来我往又是八十多个照面。万劫天君吸纳的地煞阴气,必分以对付丁原六人的攻势,魔功恢复的速度遽然转缓,模样长到恍若十二三岁即停滞不前。

六名年轻人里,以秦柔最弱,但凭藉橙云剑魄的庇护,也不惧地煞阴气的侵袭,而阿牛又紧紧相守维护,一时间令万劫天君无机可觅。

随着激战深入,丁原六人配合默契愈加纯熟。秦柔、墨晶、姬雪雁更是放下初始的紧张与拘谨,心不染尘,剑随意走。

六柄仙剑编织起一道风雨不透的光网,将万劫天君深陷其中,缓缓收紧,大有反客为主之势。

万劫天君嘿嘿低笑道:“好得很,老夫在此蛰伏数万年,尚未复出,便被你们几个娃儿欺负到头上来了。小娃儿自寻死路,却莫怪老夫手辣!”

他脸上血光如炽,灿若残阳,全身猛地膨胀开来。

“噗噗”几声,姬雪雁与阿牛、墨晶的仙剑,几乎同时刺中万劫天君的身躯,伤口却未迸射出一丝血雾,一股冰寒得令人颤栗的庞大邪力,反沿着仙剑回涌过来,撞破三人的护体真气,直攻周身经脉。

阿牛脸色变灰,沉金古剑连带着整条骼膊,像是被血红的冰霜凝冻一般,丝丝冒着白烟。

他吐气扬声,张口迫出一缕含着浓浓殷红血色的浊气。再看姬雪雁与墨晶,明显更加糟糕。

紧跟着,丁原、盛年和秦柔的仙剑也刺中万劫天君,这老魔头身躯鼓胀如球,微微一晃,又将这三柄仙剑吸住。

七个人僵持了约莫小半盏茶时分,丁原等人身上尽为血晶覆盖,秦柔、墨晶更是冻得牙齿上下打颤,苦不堪言。

但丁原、阿牛与盛年三人已渐渐缓过气来,不仅将透入经脉的魔气迫出,更真气反戈,压向万劫天君。

场面上看来,胜负之数全在双方谁能坚持更久。

蓦地万劫天君一声长笑道:“娃儿,多谢了!”

迫入仙剑的冰寒气息骤然消失,体内魔气倏忽逆流,任由六人的真气汩汩攻入,脸上的红光迅速转浓。

丁原大吃一惊,记起笔札中的有关记载,仙剑一振滑出万劫天君躯体,高喝道:“快退!”

另外五人虽不明所以,但仍依着丁原的提醒收剑撤身。

“轰——”万劫天君的身体,爆裂成一缕缕赤色的精元流光四散,汹涌澎湃的气浪,将六人震得横飞翻转,空气里激荡着冰彻骨髓的寒流,犹如一片片刀锋,割裂开每个人的衣裳和肌肤。

秦柔跌跌撞撞飞出三十多丈,身上的冰晶寸寸脱落,衣衫中渗出血水,遍体鳞伤数之难尽。

她“哇”的吐了口冒着寒气的淤血,呼唤道:“阿牛哥——”

“呼——”的一口冷风灌喉而入,五脏六腑如受刀割,琼鼻中隐有血丝流淌下来。

她急忙凝息疗伤,却见漫天血光中,阿牛循着自己的叫声飞了过来,模样也甚是狼狈,关切道:“柔儿,你没事吧?”

秦柔无暇分心说话,手指僵硬指向前方,眼眸中映出的是一幕诡异莫名的画面。

在高空中,万劫天君自爆躯体生成的近百缕赤色精元,凝聚成一枚枚大小如龙眼般的暗红光珠,忽闪忽暗发着光亮,不停吸纳着周围的地煞阴气。

受到滋润的光珠迅速变大,悬浮旋转排列成一个圆环,朝外蚕食扩散。所过之处,蕴含地煞阴气的红光荡然无存,尽为之所噬。

秦柔颤声道:“阿牛哥,这是什么东西?”

阿牛举目望去,震惊之情并不亚于秦柔,他甚至忘记在想不通的时候尚有头皮可挠,呆呆道:“怎会这样,这老魔不是自爆了么?自爆还能不死?”

却听丁原高声道:“快击毁光珠,这是老魔以天魔解体**自爆元神,分化成的九十九颗元神之珠,正在吸纳阴气,壮大真元。若让元珠汇聚一处,老魔便能立刻壮大重出,威力远胜先前!”

他一边高呼,一边奋起神勇,雪原仙剑掠空飞击,“叮”的刺中一颗元珠。

那元珠砰的碎裂,化为一蓬血雾飘散于罡风之中。

然而元珠中已积蓄了不少的阴煞之气,激得丁原右臂冰麻,气血如霜,雪原仙剑上亮起一层红光。

丁原一咬牙,催动丹田大日都天伏魔真气,毫不停留又挑向第二颗元珠。

大伙儿闻听丁原所言,哪里敢有半分怠慢,纷纷打点起精神,挥舞仙剑向元珠劈去。

空中的元珠接二连三被击爆,可六人耗损的真气也飞速加剧,速度越来越慢。剩下的元珠依旧在快速壮大,从最初的龙眼状变化成有若拳头大小。

往往一剑斩落,手臂麻木,元珠却仅仅开裂几道缝隙,需得一鼓作气连劈数剑,方能毁去。

短短的工夫,六人汗流如浆,头顶水气冉冉蒸发,可是谁也不敢停下歇息。纵是不能及时尽毁九十九枚元珠,但能削弱万劫天君一分的真元,也是好的。

好不容易击毁了三十二颗元珠,突然剩余的珠子发出“叮叮”沙哑的鸣响,向着圆心汇聚。

一团浓烈的血腥红雾从元珠中释放开来,六人顿时如同陷在粘稠的泥浆里,举手难,投足亦难。

那六十七颗元珠融汇一处,光华暴涨,迫得六人不能逼视,在激荡而来的罡风中不得不退避三舍,撤后十丈。

“轰——”的一声巨响石破天惊,一蓬血色光澜绽放,万劫天君的身影浴火重生,傲然屹立,舒畅得意的纵声狂笑着。

解体重聚后的万劫天君,再不复十二三岁的稚气,赫然已成一个年近弱冠的青年。若非那份嚣张跋扈的气焰,乍一眼瞧去,倒是面冠如玉,仙风道骨,颇有几分出尘仙人的风姿。

姬雪雁惊呼道:“丁原,你看这老魔,他又长大了!”

丁原手抚雪原仙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咱们一时失算,竟让这老魔借助纯阳真力逆运经脉,施展出天魔解体**得以修为倍增。现在咱们惟有誓死一搏,再无他途!”

万劫天君满不在乎的笑道:“无知小儿,适才你们奈何不了老夫,反助老夫一举提升魔功,现在你们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丁原冷冷回道:“天魔解体**固然霸道,但也有致命弱点。阁下逆天行事,自爆元神以致功力倍增,奈何东西得来容易,去得也一样快!

“你体内经脉已在刚才发动天魔解体**之时震成重伤,至多也只能坚持半个时辰,大限一过,即使咱们杀不得你,阁下也需得再闭关休养,疗治内伤。这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有何值得炫耀?”

万劫天君哈哈笑道:“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要杀尽你们也足够了!”

第七章大同

丁原六人重新站成一排,却并不急于出招。

一方面适才为击毁元珠,所有人的真气均耗损甚剧,需要时间恢复;另一方面,既然已经知道天魔解体**的致命弱点,那么只消顶住半个时辰,对方便有可能不战自溃。

故此,时间等若生命,而丁原等人现在首先应该做的便是——拖延时间。

盛年微笑道:“天君莫把大话说得过早。既然阁下能有天魔解体**逆转形势,又焉能断定我们此行只有六人?咱们已激战了这么久,后面的援军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赶到。届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万劫天君道:“小娃儿也想欺诈老夫么?这深渊之内充盈老夫灵觉,只要有丝毫的风吹草动,老夫便能立即感应。

“如果你们尚在等待援军,那么老夫不妨告诉你们,趁早断了那份痴心妄想,直到现在,渊内除了你们六人之外,再无第七个人的生息。

“就算此刻渊外已派下援军,等到他们突破无涯血海,你们六人也早已经魂消神散,精血聊做老夫解渴之饮了。”

墨晶道:“若是我们当机立断,退避三舍,不与阁下硬撼,只等半个时辰大限一到,再卷土重来,天君又当如何?”

万劫天君道:“如果此计可行,小娃儿何苦等到现在?你们想撤身退走,唯一的通道,便是老夫头顶的这片无涯血海。

“其中美妙滋味,想必来时已有领教,老夫无需多说。届时老夫隐身一旁,挥挥手即可轻松解决你们六人。”

丁原道:“看来天君是吃定咱们了,但丁某的精血味道可不怎么好,小心翻胃。”

万劫天君道:“没关系,老夫胃口一向好得很。对于阁下的精血,更是很感兴趣。”

丁原摇头叹息道:“也难怪,饥渴了几万年的老魔头,大概闻到马屁也是香的。”

万劫天君脸一沉,冷冷道:“你们啰哩啰嗦拖延时间,小儿用心以为老夫不知?少废话,出招吧1

话音一落,身上血红色的光澜如潮泛滥,涌向众人。

丁原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甫一激撞,身躯就是剧烈震颤,乳白色的光雾嗡嗡镝鸣,不甘心的寸寸收缩,被压迫回来。身旁众人齐齐运气抵御,但合六人之力,仍然阻止不住对方迫人的气势入侵。

秦柔首先不支,嘤咛低哼往后退出两步,墨晶、姬雪雁勉力相抗了一小会儿,也不得不后退一步,避其锋芒。

阵形转变成三男在前,三女在后,六柄仙剑虚指万劫天君,发出的剑气迎面撞在了一堵铜墙铁壁上,又回荡过来。

丁原首当其冲,抗住万劫天君近一半的气势压迫。

乳白色的大光明符由远至近,收缩至不到三丈的空间,堪堪能护持住六人。然而光雾里渗入一丝丝殷红的魔气,似小蛇般游动,不断吞噬着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灵性。一**寒潮络绎不绝,狠狠撞向丁原。

盛年心知再这么下去,不用动手,六个人就得被对方可怕的气势吞噬。他一声断喝,石中剑劈开红澜,照着万劫天君头顶斩落。

万劫天君轻蔑道:“米粒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

右手双指好似佛祖拈花,缓缓点出。石中剑莫名其妙的一颤,凝滞冻结在中途。

阿牛在旁看得分明,原来万劫天君指力发出,石中剑周围的光澜遽然凝固,硬生生将仙剑禁制其中不能动弹。

他赶忙运起纯刚真气,探出左掌凌空虚拍。石中剑上冒起腾腾红烟,盛年丹田发力,仙剑铿然震碎光罩。

万劫天君身形飘然而起,如同一朵云絮飘逸潇洒,似慢实快,并掌如刀劈向盛年肩头。虽然这里并非要害部位,可凭着万劫天君的功力,被他击中的任何地方都无疑于废掉一般。

盛年的天照九剑有进无退,更明白对方修为强横远胜自己,即使全力守御也未必能躲过一劫。

千钧一发之际,盛年声如雷动,剑似电闪,仍是一招“掷地有声”,以攻对攻。万劫天君若然不收手变招,盛年自己固然绝无幸理,可对方在这一剑之下,说不得也要付出可观代价。

果然盛年所料不差,眼前红影一花,左面肩膀上一缕阴寒微风扫过,顿时痛彻心扉,半天没了知觉。

“啪”的一声,石中剑被万劫天君另一只手轻轻拍中,一股横飞之力带得盛年踉跄着斜出五六步,一条臂膀却是保住了。

这下瞬间变成阿牛独自一人面对万劫天君,身处险境阿牛毫不惊慌,沉金古剑八方风雨,一式“周而复始”攻向万劫天君。

万劫天君此刻已然意识到,所来六人中除了丁原以外,尚有阿牛堪称是自己的克星。

丁原厉害之处在于身怀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功臻天道,机智果断,殊难对付;而阿牛看似憨厚,木讷寡言,可所施展的招式无一不是针对自己的绝学。

这两人联手在一起已令他皱眉,再加上盛年的沉着果敢,大气豪放,简直如同老天爷专门派来对付自己的天敌一般。

所幸三人的修为距离他尚有一段悬殊差距,若非如此,今日之战委实生死难断。看来自己蛰伏数万年,外面的人也没闲着,只不晓得如此棘手的人还有多少个?

他见阿牛剑势攻到,无懈可击,惟有右掌聚起八成的功力,蛮不讲理的以强凌弱轰将过去。“砰”的掌力击在沉金古剑之上,剑势禁受不住万劫天君排山倒海的魔气轰击,土崩瓦解。

但万劫天君自知单以招式来论,自己却是输了。假如自己与对方功力相仿,这一剑便足以削掉半只手掌。

他杀机陡生,左手凝空一抓,“叮”的幻化出一柄三尺长的血红光剑,反手挥出,将阿牛笼罩在一团剑影之中。

阿牛心灵福至,自然而然用上“十三虚无身法”中的“清”字诀,敦实的身躯显出了舒展柔软的一面,宛如一片树叶随风飘浮,在重重剑光缝隙里游弋翻飞,毫发无伤。

万劫天君厉啸振腕,光剑猛地伸展三尺,再不给对手留下丝毫趋避的空间。

阿牛牙关一咬,运劲于后背,“啪”的被剑风抽中背心,借势脱身而出,人在空中喷出一蓬血雾,这也是他首次在施展十三虚无身法之后受伤而退。

万劫天君大怒,他强耗真元布下天罗地网,务求要将阿牛毙于剑下,可到头来只让对手喷出一口血,即钻空脱身,实在有损天君威风。

他有意乘胜追击,奈何良机稍纵即逝,丁原的雪原仙剑赫然凌空杀到,盛年和阿牛两人在鬼门关前打了一转,又回来了。

万劫天君对丁原自是恨之入骨,一见对方纵身飞起,更立意要重创泄恨。

他左手光剑一凝,恢复三尺长度,“叮”的点中雪原仙剑剑尖。两柄真元凝铸的光剑,在空中弹指间形成对峙,彼此真气毫不保留的宣泄向对手。

若论修为,万劫天君终究远较丁原为高,魔气冲破阻截,不可一世的攻入雪原仙剑,冷不防一丝警兆乍生,手中光剑随之颤鸣,破入丁原剑中的魔气,被一股奇怪的力量顷刻化解,犹如泥牛入海。

万劫天君咦一声道:“化功神诀!”非但没有变招收手,反而猛将功力发挥至九成,沿着光剑席卷过去。

魔气刚接触到雪原仙剑剑尖,丁原已生感应,自知以化功神诀,也抵挡不住老魔如此浑厚霸道的轰击。

危机当头,丁原左掌在雪原仙剑上一拍,仙剑应声反弹而起,挑向万劫天君的眉心,一气呵成又扳回主动。

万劫天君见丁原出掌弹剑,已猜知他下一步的后招,仍禁不住低赞道:“好聪明!”右手抬起掌心朝外吐出真元,红光凝铸成盾在眼前一挡。

丁原才不会傻到与万劫天君以硬碰硬,仙剑在光盾上蜻蜓点水,顺流直下,划向对方胸膛。

万劫天君胸口血色暗光一亮,幻化出一对透明的光手,“啪”的夹住仙剑。他左手光剑挥洒劈出,厉喝道:“小子,撤剑!”

丁原道:“撤剑又能如何?”

心念催动中,一股真元送入仙剑,身形飞退,让过万劫天君的光剑。紫电剑魄锋芒毕露,砰然震碎一对光手,偕着雪原仙剑凝炼成一枚光丸激射而起。

“哗啦——”丁原身前的衣衫从衣领以下骤然开裂成两半,露出**坚实的胸膛。一道血痕由淡转浓,横贯身前,幸而只是肌肤之伤,未及内腑。

丁原收住剑丸,迎风一展,仙剑重新现形,神威凛凛。

姬雪雁、墨晶与秦柔三女连袂攻出,却被万劫天君一掌轰退。

盛年不待缓过气来,挺剑拧身,与阿牛一左一右夹击牵制,逼迫万劫天君回掌相迎,无暇追击三女。

不过十来个回合,墨晶、秦柔先后中招,退出激战。姬雪雁勉力又游斗了五六个照面,右肩被万劫天君指力穿透,剑交左手犹不肯退。

阿牛与盛年全力发动御剑诀,但在万劫天君的面前,仙剑泛起的光芒譬如萤火,端的是蚍蜉撼树,于事无补,反白白消耗了不少真元。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众人在苦力支撑,万劫天君越加的挥洒自如,得心应手。一人一剑飘忽莫测,每一次出手都令六人左支右绌,疲于招架。

他一掌拍出,荡开阿牛与姬雪雁的仙剑,“喀喇”肋骨断裂有声,二人几乎同时闷哼横飞,远远抛落。

丁原见姬雪雁中招生死未卜,心如刀绞,不顾一切挥剑直劈。

这招凌厉迅捷,常人看来不失为妙手狠招,落在万劫天君眼中,此招之破绽百出令他不由大喜过望。

他只侧身让过雪原仙剑锋芒,随手送出一掌按在丁原肩头。一股巨力涌到,丁原五脏六腑被震得齐齐翻腾,身子如陨石般坠落。

盛年石中剑缓中带变,一式“一诺千金”依然进退有据,丝毫不乱。

万劫天君面露欣赏之色,弹指点偏剑锋,说道:“老夫没有看走眼,六个人里修为并非以阁下最强,但坚持到最后能不乱章法的,却非阁下莫属。”

盛年怎不清楚众人败局已定,难有生还之望,然而脸上依旧不见绝望与沮丧,道:“天君过奖,盛某仍有再战之力,自无放弃之理。”

万劫天君道:“你即便不害怕,也总该后悔入渊自寻死路吧?”

盛年坦然道:“我同伴六人既入得潜龙渊仗剑除魔,便已立定必死之心。纵是身死,亦不过是求仁得仁,甘之如饴!”

阿牛手抚肋骨数处断伤剧痛椎心,闻听盛年与万劫天君对答,额头冷汗涔涔仍大声喝采道:“盛师兄,说得好!咱们就是死了,也绝不后悔!”

秦柔倒在十多丈外,浑身凝着一层冰霜,哽咽着点头。

姬雪雁努力平静道:“秦姑娘别哭,在这恶魔面前,咱们不能掉一滴眼泪。”

丁原爬起来昂然道:“雪儿说得对,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何况,咱们远没有到该绝望的时候!”

万劫天君哈哈大笑道:“臭小子,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嘴硬。不过,老夫喜欢。若不是老夫口渴得紧,倒想让你多活几日。”

丁原一笑,带着一股讥诮的神情,喘息道:“万劫老魔,从你施展天魔解体**至今,已然将近半个时辰。你的修为不仅要被打回原形,体内经脉的伤势也行将发作。该完蛋的人,恐怕是你才对!”

万劫天君纵声笑道:“死到临头你还做梦?老夫伸个指头,就能叫你这几个小娃儿灰飞烟灭。即便你们抱必死之心祭出元神,又能奈我何?”

丁原微笑道:“万劫老魔,你总算说对了一回,丁某正是要祭出元神!”

一蓬紫色的光晕从丁原头顶升起,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柔和的光华,像卫士一般守护在主人的周身。

姬雪雁、阿牛、墨晶、秦柔与盛年均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更晓得丁原定会发动平乱诀,作最后的一次努力。五人对望一眼,已明了各人心中死志,毅然一一祭出了元神。

五个元神呈扇形在丁原身后排开,各出一掌将全身真元竭尽所能注入丁原体内,即使油尽灯枯,也在所不惜。

丁原四周的白光越来越盛,大有反卷激荡弥漫的血色光澜之势。

万劫天君微一皱眉,他不是不想立即出手抢攻,奈何丁原元神出窍,就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周身再无破绽可趁,雪原仙剑引而不发,竟似酝酿着一股震撼天地的强大气势,令他不敢托大妄动。

他自不能任由对方心无旁骛,不断的继续提升气势,右掌蓄足九成的功力,徐徐推出。

掌风所到,波动急旋的红光蓦然凝结,如同一堵飞快延伸的赤色水晶之墙,朝着丁原直压过来。

丁原体内六道迥然不同的真气汩汩流转,彼此融合,汇聚成一股洪流注入雪原仙剑。左手的五指顺乎自然的变幻着剑诀,心绪似乎脱离了自己,冉冉飞升,不知不觉里晋升至平乱诀的最高境界:“大同”。

散矜道人殚精竭虑所创的平乱诀,经历数百年的风雨洗涤,岁月蒙尘,这一瞬间终又再次迸发出最耀眼绚丽的光采。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达到过的至高化境,如今在丁原的手中将理想化为现实。

丁原的心沉浸在一种旷古绝世的悲天悯人情怀里,那是散矜道人创立“大同”一诀时的体悟吗?

从承平诀里无尽的杀伐与愤懑,到定乱诀的豪情悲壮之志,好似走过一条漫长的跋涉之路,如翻越过一道道陡峭的峰巅,艰辛之后终于看到了最美丽的风景。

意到空灵,神与灵飞。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包融着六人元神,似乎又成为一道沟通的心领桥梁,让他们难以名状的共同感受到丁原无尘无纤、舍一归真的天道仙心。

要天下苍生都大同,要天上人间永大同,这感受,只能是意会而不能言传。就如同当他们将自身真元,源源不绝输送给丁原的时候,丁原也将更为珍贵的天心感悟馈赠了回来。

希、微、夷、虚、无、空六道天机伴心齐飞。六人的心念水乳交融,再无分你我,共同拥有着彼此。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乌雷、金霜、紫电、橙云、红烟、青风,六道剑魄同声镝鸣,脱出仙剑化作流光异彩的六束璇光,在丁原身前排列成梅花形状,轴心正对着雪原仙剑的剑锋。

“砰——”万劫天君推出的掌力,狠狠撞在伏魔六剑上,光剑一振却没有散开。凝结的红色晶墙从前往后,冒着烟瘴寸寸消融。一蓬恢弘浩瀚的无形力量,反将万劫天君震得身躯晃动。

万劫天君低哼一声,经脉里传来隐隐的灼疼感,天魔解体**的效力,正在风逝般的消退。

他终于色变,双手怀抱血色光剑,在地底积蓄了数万年的魔气彻底激发,身躯绽放出一圈触目惊心的夺目血澜,双目中凝聚起玄寒光芒。

血红的光剑霎时变粗,朝天升腾,长至九尺。无坚不摧的剑气,挟着阴寒浓烈的光雾破刃而出。

他微微合起双眼,清晰的感应到对面气势的增长似是永无竭尽,万劫天君暴喝一声,身剑合一,率先发动了御剑诀。

血浪如洪,剑光如山,天地间充盈着无边的肃杀之息,浮动的红光被无情的吞噬,留下一片黑暗。头顶的无涯血海颤栗起来,惊瑟的爆发出嘶吼,一团团血云疯狂的盘旋呼啸,是末日来临么?

丁原还在静立,右手的雪原仙剑稳如亘古岩石。时光一下被无限的拉长,流动得极慢极慢。万劫天君的动作有如定格了一样,让这一瞬仿佛成为了万年。

是谁在红光褪去后的黑暗里歌唱,是谁在翻涌的血海云头长笑?丁原的心中已看不到万劫天君毁天灭地的这一剑,依稀里无限山河,天上人间,尽在脚下!

“呼——”六人的元神齐齐剧颤,所有的真元点滴不剩在刹那被抽干,空荡荡的思感飘浮在平和浩瀚的虚空里,遥遥见到一座仙山如画,仅在咫尺!

心融道海,神归大罗。恍惚里,平乱诀勃然迸发,伏魔六剑光芒万丈,围绕在雪原仙剑的周围,七束绝世剑芒齐齐奏响千万年来天陆最壮观绚烂的乐章!

七剑御龙,平乱大同。

“轰——”无涯血海被炸开一个数十丈方圆的缺口,离乱的血雾惶惶流逸。所有人的面前都弥漫着无穷无尽的白色光华,同时感受到温暖与冰冷两种云泥之别的气浪,在每一个角落激撞消殒。

每个人的记忆都出现了短短一霎的空白,意识不到任何事情,只觉得自己在飘荡,在存在。

依稀里,听见万劫天君惊天动地的呼吼,仿佛有一团殷红的血光在不远处爆裂,一丝丝的血气绝望的蒸腾,消失——怎么会那么久,难道时间也随着轰鸣一起消失了么?世界还存在么?在寂静中,丁原的思感里有了难以忍受的剧痛,缓缓从麻木里复苏。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徐徐沉落元神,回归到伤痕累累的肉躯中。

他躺在地上动也不能动,千疮百孔的躯体汩汩流淌着热血。丹田空如枯井,经脉在收缩枯竭,说不出的冰冷。喉咙里滚动了几下,淤血不可抑制的喷出,呛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宛若撕裂。

在失去思维前,他模模糊糊的想着:“那老魔头到底死了没有,雪儿和盛师兄他们该不会有事吧?”很快一股强烈的倦意占据脑海,什么都无须再想也不能再想。

“叮——”雪原仙剑在低空摇摇晃晃,无比艰难的盘旋了一圈,掠过盛年,掠过阿牛,掠过姬雪雁,也掠过了秦柔与墨晶,最终悬浮在主人的上方。紫色的光剑上斑斑驳驳,满是暗红血痕。

伏魔六剑已然灰飞烟灭,与万劫天君一起消逝不见,也许它在世间的使命已经完成,也许若干年后有人能重炼六剑,令六道神剑再有缘重现天陆。

六个人浑身浴血倒在不同的地方,似是沉睡,似是昏迷,只有他们各自的仙剑默默的守护在旁。

咆哮狂舞的光澜和飓风足足横行了两个多时辰,才渐渐的平歇。四周恢复了寂静,只有血海从上空送下的幽暗红光,悄然笼罩着这片黑暗死寂之地。

第八章晶碎

阿牛第一个苏醒过来,他低低呻吟一声,舔了舔干裂带着咸味的嘴唇,身体里传来的剧痛,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头顶上沉金古剑微弱的闪烁,照得他的面庞忽明忽暗。

他猛的一个激灵,用尽全身气力高声喊道:“盛师兄,丁小哥,柔儿——”

力道用猛,胸口炸裂似的剧烈撕扯,阿牛额头冷汗直冒,差点又昏过去。

半晌,四周还是空寂一片。

一种莫名的悲伤与恐惧强烈升起,阿牛的手在微微颤抖,支撑着自己试着爬坐起来。

阿牛不敢想像那最可怕的结果,不顾疼痛又奋力喊道:“盛师兄,丁小哥,柔儿,雪师妹,墨师妹,你们都在哪里?”

阿牛的目光急切的搜索,只希望老天爷不会如此的残忍,不会只留下自己一个人,这儿的人可是自己在世上最亲近的兄弟与伙伴。

终于,他发现远远的有个黑影匍匐在地,揉揉眼睛定睛再看,心底燃起一线希望,那里倒下的正是盛年。

阿牛挣扎着朝盛年爬了过去。这段路真是遥远,身后拖曳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每前进一尺都令他气喘吁吁,冷汗涔涔。

艰难的爬到了盛年身边,阿牛看到师兄的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终于大透了口气。

阿牛伸出鲜血淋漓的双手,抱住盛年的肩膀,轻轻晃动着唤道:“盛师兄,盛师兄,你快醒醒!”

他想为盛年输入真气,奈何自己此时与一个身受重伤的寻常人无异,身上已经积存不起哪怕一点一滴的真元,只能焦切的一遍又一遍的呼喊。

苍天有眼,盛年缓缓睁开眼,看见阿牛一张血泪纵横的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低声道:“阿牛,你没事吧?”

阿牛只知道猛点头,也不知其实还可以痛哭或是大笑,哽咽着回答道:“我没事,盛师兄,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盛年目光里也闪烁着欣慰,问道:“阿牛,其他人呢?”

就听远远丁原微弱的声音应道:“盛师兄,我在这里!”

两人一同举目望去,丁原颤颤巍巍的以仙剑支地,起身走了过来。可没行出十步,雪原仙剑的力量已然耗尽,“铮”的一鸣,炼成剑丸。丁原手上一空,身子立刻失去平衡,扑通摔倒,一路滚到两人近前。

盛年与阿牛先是一惊,四只手同时抓住了丁原,继而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模样,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三个人紧紧抱作一团,身上有了暖意,心底更有热流涌动。

三人又找到姬雪雁与秦柔,将她们一一唤醒。虽说伤势均深入肺腑,但至少暂且并无性命之虞。

可在墨晶处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她独自躺卧在远离众人的地方,身上覆盖着一层冰霜,双颊上有一抹奇异的红晕流动,呼吸虽然微弱,可比众人都来得悠长。

只是不论大家如何呼喊,墨晶那动人心魄的眼睫毛始终像两把刷子一样,在苍白的脸上划出两道惊人的黑线,眼睛却不肯睁开半分。

姬雪雁同为女性,少了些拘束,伸手搭在墨晶右腕脉搏上,触手猛地一激灵,一缕从墨晶体内渗出的寒气透过手指,窜入姬雪雁体内,搅得经脉格外的难受。

丁原见状不对,赶紧问道:“雪儿,有什么古怪么?”

姬雪雁收回玉手,蹙起秀眉道:“是很奇怪,墨姑娘的体内好像藏着一道寒气盘踞心脉,甚为棘手。”

阿牛道:“会不会是刚才激战时,侵入她体内的魔气尚未退尽,此刻又乘虚而入?”

大伙儿谁也不能肯定。

盛年默默无语探手再握住墨晶的玉腕,低哼一声,激起丹田里所有的潜能,输出一丝真元。如果说往日他随手一掌,就可轰出浩荡如海的罡风,那么此际这一丝真元其实连小溪也算不上。

墨晶嘤咛醒来,错愕的发现周身五人都怔怔的盯着自己。她摸摸自己的脸诧异道:“盛师兄,你们都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盛年望着墨晶原本晶莹清澈的眼眸里,一闪一灭的殷红血光,脸上难掩忧色问道:“我们都没事。墨师妹,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墨晶体察了一会儿,露出璀璨的笑容道:“我很好,只是全身没有气力,胸口也有点发冷。”

姬雪雁取出一枚朱红丹丸,说道:“墨姑娘,这是灵空庵的疗伤圣药甘露还生丹,你先服上一颗。”

墨晶并没有接,说道:“多谢你了,雪儿姑娘。我不碍事,还是让与秦姑娘吧。她的伤一定比我更重。”

姬雪雁道:“墨姑娘,咱们都已经服用过,这一颗是特意留给你的。”而事实上甘露还生丹何等珍贵,姬雪雁身上也不过仅携带三粒而已,为了救醒昏迷的秦柔已用去一颗,剩下的却是谁也不愿意独享。

墨晶不再拒绝服下灵丹,一股热流生津流转,身上冰冷的感觉稍稍好了一点,但这股热流刚回转到心脉,就被一道奇怪的力量生生挡回。墨晶低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

姬雪雁急忙用绢帕为她擦拭,惊异道:“怎会这样?”

墨晶急促的喘息,双颊嫣红胜似火炭,断断续续说道:“我——不知道,只是胸口闷——像裂开一样。”

话刚说完,眸中妖艳的红光骤然亮起,冰寒的气息席卷全身经脉,蒸腾起一蓬若有若无的血雾。

盛年心中震颤,再顾不得沉稳,一把抓住墨晶纤细的小手,问道:“墨师妹,你怎么了?”

“哼——”一缕魔气破体而入,震得盛年胸口窒闷,仰面摔了出去。

众人正在错愕间,墨晶的娇躯缓缓飘浮起来,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焰,玉容冰冷如霜,那苍老的声音又在众人耳畔响起道:“小娃儿,你们得意得太早。老夫既称万劫,自能历万劫而不亡,只要有一缕元神不破,老夫便能就地重生!”

秦柔失声叫道:“万劫天君,他居然还没有死!”

天晓得,以伏魔六剑与平乱诀至最高境界,合六人所有的力量轰击,竟也未能除去这个老魔头。

难怪数万年前那么多的上仙与散仙也杀其不死,老魔总能凭着一线生机遁逃蛰伏,于数万年后重新再造杀劫。

丁原深吸一口气,就听到一恸大师的声音道:“丁小施主,万劫老魔已是不死不灭的金身,除非能以《玉牒金书》锁住他全部元珠,再行轰杀,否则断无他途。”

丁原恨恨道:“老和尚,到这时候你还说什么风凉话?《玉牒金书》已被你炼化,丁某根本无法祭出。不然又何至于苦战到现下的局面?”

一恸大师沉默下去。

低空中墨晶的双臂向两侧舒展,慢慢举起,万劫天君的声音冷冷响起道:“死?老夫很快就会让你们尝到死的滋味!”头顶的血海隆隆鼓动,射下八十一缕血色光束,将墨晶笼罩在中间。

姬雪雁道:“不好,这老魔又开始吸收地煞阴气,需得赶快阻止他!”

丁原苦笑着摇头,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再看盛年的表情,矛盾与痛苦交织令他一向刚毅的脸微微变形。姬雪雁暂态明白,万劫天君抓住的是大伙儿的致命弱点。

他现在占据了墨晶的身体,要想杀他,首先就要杀死墨晶。

姬雪雁的玉容由于愤怒而变得通红,厉声叱道:“万劫天君,你也忒卑鄙了,有本事便离开墨姐姐的身体,咱们不死不休,再战一场!”

墨晶哈哈笑道:“老夫做事,岂会任由你这个小娃儿左右?你们不是想杀老夫么,只管上来!”

阿牛握着沉金古剑,手在颤抖,心中已是非常的愤怒,眼睁睁的瞧着万劫天君肆无忌惮的吸纳着地煞阴气,却不敢轻举妄动。

万劫天君的魔功在不断恢复,众人却已经基本失去再战之力,万劫天君魔功稍复之时,即是众人灭顶之刻!

墨晶的意识被狂涌的寒流一点一滴的吞噬,但她依然执着地感受到众人的无奈与悲愤。

万劫天君张狂得意的笑着,眸中却泛起清泪,凝聚成珠泫泫欲滴。墨晶在挣扎,断断续续里,脑子里浮现起许多的往事。

人的记忆应该是连续的,可往事为什么会被截成许多残缺不齐的片段?

师父,师父曾经爱怜自己犹如己出;耿照,他的脸为何变得如此狰狞,又怎会和师父一起变得满面血污?是谁害的他们?

“墨晶,盛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那是谁人在叫,不会,师父不会这么对自己,可那个凄厉的声音当真好熟悉……

盛年?哦,对了,还有丁原,跟他们在一起,自己感觉好安心。唔,丁原还曾经恨过自己,后来又怎会对自己好起来的呢?

唔,头好痛,有许多事情自己怎会想不起来?那又是谁?像个小尾巴似的一直缀在身后的小孩子,蛰儿!他在叫我姑姑呢,嗯,不是,是叫我师娘。

幸福总是来得不知不觉,为什么不管你是不是舍不得,又急匆匆的到了该是说再会的时候了?

万劫天君的笑声久久不歇,蔑视着下面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五个年轻人。沉甸甸的鼓点已经敲响,死神迈着碎步,缓缓而可见的逼近。

突然,墨晶的神色剧变,脸上出现难以置信的表情,第一次,他露出了恐惧之色。墨晶完美无瑕的面庞上充满了惊骇,可是从那双闪烁红色光焰的眼眸里,重重的魔意之后,隐隐约约流露出圣洁的光芒。

万劫天君低吼道:“臭丫头,你想干什么,快住手!”

盛年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仿佛看到墨晶向自己投来恋恋不舍的一瞥,她想说什么,她想告诉自己什么,盛年全身变得僵硬,他没意识到自己在摇头,他只知道自己向墨晶冲了过去。

“砰——”一团红光从墨晶体内炸裂开,鼓荡的罡风呜咽哀鸣,八十一道光束幻灭不见,一蓬血红的光影不甘的从光雾里脱出。

残留的最后思绪里,墨晶奇异的看见,盛年向自己张开坚实的臂膀,还有卫惊蛰骑在树杈上,小花脸上满是欢喜的笑容,正向自己挥手——雪白的身影顷刻消融,断裂的心莹仙剑只剩下不到半尺,无力的坠落。

盛年双目充血,脑海里一片空白,用尽全身的力量吼道:“晶儿——”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除了流散的光雾,他再抓不到任何的东西。

“叮当”一声,心莹仙剑落到地上,悲鸣恸天。

丁原悲声长啸,目光透过弥漫的光雾,牢牢锁定在那一蓬脱出的血红光影上,万劫天君!

失去墨晶肉躯庇护,老魔的元神正向着上空的血海夺路而逃。一旦投身其中,那果真似龙归大海,再难找寻。

丁原的心冰冷到极致,扬手抖开雪原仙剑。如果墨晶能够自爆元神迫出万劫天君,那么,自己为什么就不能付出同样的代价,与这老魔最后的一缕元神玉石俱焚!

他一催仙剑,体内刚凝结的一点真元流转,身形射向万劫天君。忽然听见一恸大师低低的声音说道:“阿弥陀佛,丁小施主,老衲该走了。”

丁原一怔,丹田里爆出一股气流,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顿时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就听见“砰”的一响在上空炸开,万劫天君的厉啸戛然而止。

丁原真元用尽,身躯猛地变沉,从十数丈的高空摔落,刚好砸入姬雪雁怀中。

姬雪雁虽然接住丁原的躯体,却未能完全卸掉直线坠落带来的冲击力,一个趔趄坐在地上,触动断骨之处,一口鲜血猛喷出来,脸色更是泛青。

依稀里,一条银白的飘带闪耀着夺目金光,纠缠着一恸大师与万劫天君的元神,冉冉升向无涯血海。

随着金光渐浓,那两人的元神已被炼化得模糊淡漠,直至融入血海。这也是丁原最后一次看见《玉牒金书》。

五人相互搀扶久久的抬头观望,直到《玉牒金书》最后一抹光辉消失。

阿牛问道:“丁小哥,刚才你祭出的便是《玉牒金书》么?”

丁原点点头,思绪深陷于一恸大师的死所带来的震撼中,尚不能自拔。

秦柔松口气道:“这老魔终于死了,不知道是不是再过几十万年又会活过来!只可惜,墨姐姐她——”

各人心中黯然,盛年沉默无语,缓缓俯身拾起半截心莹仙剑。墨晶走了,这是她唯一留存世间的遗物。

剑断人亡,一缕香魂如今不知飘往了何方。在另一边的世界里,但愿她不会再忍受那么多的苦,经历那么多的难。

丁原与阿牛一声不吭的走到盛年身边,各自伸出一只大手握紧他的肩头。盛年只管目光呆呆的凝视着心莹,一滴虎泪无声无息的溢出眼眶,滴在了蒙尘的半截仙剑上。

这种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丁原张张嘴,却想不出自己该说什么,阿牛脑子里更是一片懵懂,只是机械的用手拍着盛年肩膀,好似安慰伤心的小孩一般,尽管知道这其实根本于事无补。

盛年闷哼一声,嘴角边鲜血溢出,伟岸的身躯晃了晃,向后栽倒下去。迷迷糊糊里,听见丁原、阿牛等人的呼唤,眼前却看到了那一抹洁白无瑕的雪衣,飘在深深紫竹林里。

直到两日后,盛年才从昏迷中醒来。

他睁开眼时,就瞧见床边的椅子里坐了一位素服少女,似在垂首假寐。

盛年嘴唇翕动,低声叫道:“墨师妹——”

素服少女听着盛年的呼唤,一醒抬头,玉容一样的无限娇好,却是秦柔。

盛年一愣,陡然想起昏迷前的情景,眼睛重又合上,心中空空荡荡从此以后再无着落。

耳中听到秦柔温柔的声音,道:“盛大哥,你醒了,可感觉好了一点?”

盛年木然点点头,探出右手在身边寻摸,却什么都没抓到。

秦柔问道:“盛大哥,你想要找什么东西么?”

盛年轻轻道:“剑,墨师妹的剑——”

秦柔急忙从盛年的枕边取出半截心莹仙剑,交在盛年手上,安慰道:“盛大哥,你莫要太难过了。墨姐姐定也希望你能够振作起来,好好活着。”

盛年接过残剑,无力回答。

他撑起来靠在床头,左手轻轻抚过剑刃,两眼中空空茫茫。手指上,锋利的剑刃划破肌肤,将殷红的血丝浸润在仙剑上,盛年感觉不到火辣辣的疼痛,他想回忆,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始。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缕清风带着紫竹林的清香与芬芳吹进了竹庐。

丁原与阿牛走到床前,叫道:“师兄!”

盛年“哦”了声,如从神思游离中被唤醒,望着胜似血脉相联的两位师弟,勉强笑了笑问道:“你们两人都没事了吧?”

丁原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盛年割破的手指暗自喟叹一声。他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回答道:“我和阿牛已经没一点问题了。农老爷子昨日已赶到翠霞山,察看了你的伤势,只说是急火攻心所致,调养休息几天就好。”

阿牛附和道:“是啊,是啊,盛师兄,你不晓得这两天翠霞山有多热闹。天陆众多门派的掌门和长老都有赶来,都已被淡一师伯接到了翠霞观。紫竹轩外有曾师叔祖守着,几天来也算清净。”

盛年只静静的听着,就像这些事情都和自己没有任何的关系,什么话也不说。

丁原眼珠一转,接着说道:“盛师兄,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昨日农老爷子又检查了我体内的仙灵朱果火毒,却发现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想来是《玉牒金书》的作用。他为我苦心采摘的数十种草药却是白费了。”

盛年精神一振,道:“丁师弟,这是真的?”

阿牛做证道:“丁小哥说的全都是真的,我们大伙儿也高兴得不得了。雪儿姑娘还痛哭一场呢,呵呵,咱们大伙儿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盛年拍拍丁原的手背,欣慰道:“这就好,你若真有三长两短,我怎对得起师父他老人家当年的托付之情?”

丁原见盛年终于开口说话了,赶紧道:“盛师兄,明天就是师父的忌辰。你可得赶紧振作起来,咱们还等着和你一起,去拜祭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盛年道:“丁师弟,你们不用担心,我会挺过去。但现在,我特别想一个人能独自的安静片刻。”

丁原不动,徐徐道:“盛师兄,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和体会。不过我们谁都不希望你这样强忍着克制自己的伤痛。男子汉大丈夫,真情真情,率性而为,有什么跨不过去的槛?”

阿牛从脚旁拎起一坛酒,说道:“盛师兄,我和丁小哥带得三坛好酒来。咱们一人一坛,就喝个一醉解千愁如何?”

丁原见盛年没有反应,自己也拎起一坛,拍开封泥道:“盛师兄,这可是酒司徒的得意之作,我拜托毕虎好不容易才弄来了三坛。嘿嘿,你放心,老贼头留下了足够的银子,这回绝不是白拿。

“来,咱们兄弟痛痛快快畅饮一回,什么天塌地陷全都不管了!”

盛年沉默依旧,慢慢的接过了阿牛手中的酒坛,打开了封泥,双手举起放到嘴边,仰首灌入愁肠。

火辣辣的汁液烧灼着他的喉咙,悄然化作相思泪水。虎目中盈盈泪光闪动,顺着双颊滚滚滴落。

阿牛与丁原各自仰头饮尽坛中烈酒,有那豪气与愁苦,尽付诸在这浓浓烈酒中。

盛年喝干最后一口,放下酒坛,长出一口气。道不尽的思忆悲伤,记不清的前尘过往,历历在目,譬如昨日。

窗外忽然飘来悲怆豪放的歌声,撞击屋内每个人的心头:“生何欢,死何惧?世事冷暖醉里真,白云苍狗梦中花。求不得,百年毁誉;舍不去,一世多情。直擎天剑斩斗牛,挥袖云山我自往,不留尘与土——”

失去的人与事不能再拥有,每个人一生中总会经历起起落落、生离死别,活着的人,总归要坚强的走过来,不向命运低头,更不会迷失自我。怨天尤人者,徒换自暴自弃的叹息而已。上苍眷顾者,必自强不息。

歌声渐渐远去至不可听闻,盛年沉声说道:“丁师弟,阿牛,秦姑娘,我想去看一眼墨师妹的屋子。”

阿牛抢上一步想搀扶盛年,却被他摇摇头推开。

盛年高大的身影依旧魁梧,孤独的走在最前头。

推开墨晶平日寄居的屋门,里面的家具物品一如既往,收拾得一尘不染,好像主人从来没有离开一般。

秦柔跟在盛年身后,轻声道:“这几日蛰儿一直在用心打扫,他说有一天也许墨姐姐还会突然回来的——”说到这里,鼻子一酸,泪水又不争气的滑落。

盛年走到梳妆枱前,上面墨晶惯用的木梳还放在她平日搁放的位置。

他双手抓着桌边,维持住自己的平衡,依稀从铜镜中看见了伊人的靓影。

却听见屋外卫惊蛰惊喜的声音在叫道:“墨姑姑,是你回来了么?”

第九章轮回

翌日清晨,鸟鸣幽幽,淡紫色的雾气轻纱般笼罩在竹林间。众人来到淡言真人的坟冢前,晨曦如烟,清风徐拂,远处翠霞观的晨钟在悠扬响起。

盛年、阿牛、丁原三人跪倒在坟前,跃动的火焰烁热着三张沉默的脸,纸钱在火光中变黑成灰,风吹过来,带着灰烬飘到人的头发上、衣衫上,又飘到更远的地方。

过了片刻,盛年回过头,低声道:“蛰儿,雪儿姑娘,秦姑娘,你们也来烧几张纸钱吧。”

蛰儿走到师父身边,乖巧的双膝跪地,先叩了九个头。那枚紫玉佩从他的衣襟里滑落出来,在胸口一荡一荡。

烧完了纸钱,盛年与阿牛、丁原依然跪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伤感或许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然而对老道士的缅怀与思念,却如醇酒般在心头越聚越浓。

日头悄悄升到竹林的高处,沾湿在众人身上的霜露冉冉蒸发去。

姬雪雁轻轻一叹,说道:“盛大哥,丁原,阿牛,咱们得回去了。稍后淡怒师伯祖还会领着各派的掌门长老,来此祭拜淡言师伯祖。”

“哼!”丁原鼻子里低低的发出声音。

盛年一按他的肩膀,道:“丁师弟,咱们再每人为师父他老人家敬上一炷香吧。”

三人双手捧香,肃穆叩拜。

身后微风徐起,淡一真人飘然而至。姬雪雁、秦柔与卫惊蛰纷纷躬身施礼,被淡一真人扶起。

盛年站起身,礼道:“掌门师伯,您老人家不是说要午后陪着各派掌门前来么?”

淡一真人微微一笑,道:“那是淡怒师弟的事情,贫道乐得躲个清闲。何况,贫道还有更加紧要的事,要找你们师兄弟三人。”

盛年问道:“师伯,不知您找我们兄弟三人有什么吩咐?”

淡一真人道:“贫道想带你们几个去一个地方,你们这便随贫道走吧。”

阿牛诧异道:“师伯,这是去哪里呀?”

淡一真人淡淡含笑,说道:“去了便知。”

卫惊蛰孩童心性,好奇的问道:“太师伯祖,蛰儿可以和师父、师叔一块儿去么?”

淡一真人颔首道:“蛰儿同行,自然更好。”

当下淡一真人牵住卫惊蛰的小手,御风而起,盛年三人紧随其后离开了紫竹林。

五人出了坐忘峰,才祭起仙剑。因盛年、阿牛、丁原伤势未愈,淡一真人有意放慢了速度,一路朝着北方飞行。

黄昏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座百来户人家的山村,依山傍水,恬静祥和。夕阳里袅袅炊烟四起,远远传来大人召唤自家顽童的呼喊。

淡一真人在村外的树林前降下云头,收起仙剑,说道:“就是这里了。”

卫惊蛰疑惑道:“太师伯祖,您带我们到这座小山村里,是来看望朋友么?”

淡一真人怜爱的抚过卫惊蛰头顶,颔首道:“不错,村子里住着一位贫道极为熟稔的朋友。我与他已有一百五十余年的情谊,只是如今他却未必能认得贫道。”

卫惊蛰奇怪道:“那是为什么,既然你们是老朋友了,他怎会又不认得您?”

淡一真人深邃的眼眸中闪动着怀旧的光芒,轻轻道:“因为他经历了一些事情,刚刚回到这里,已经记不起从前的种种。”

阿牛问道:“师伯,咱们这就要进村么?”

淡一真人看了看天色,摇摇头道:“再等一会儿,他现在还没有回来。”

盛年、阿牛、丁原听淡一话中处处打着禅机谜语,疑惑更深,不明白淡一真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带他们师兄弟三人来此,看的又是什么奇怪的朋友?

大伙儿静静站在林外,暮色渐渐黯淡,最后一缕残阳也消没在了宁静的黑夜里。

村子里家家户户点起了油灯,已经很少有人还在屋外走动,晚风吹来,树梢颤动树叶乱摇。

丁原拽拽盛年与阿牛的衣角,使个眼色,让他们注意淡一真人竭力平静的面容底下,掩饰的那一丝紧张与焦灼。

淡一真人的双手背负拂尘,拇指下意识的转动着。

忽然村落里响起一声响亮清脆的婴儿啼哭声,跟着隐隐约约听见人们喜悦的欢呼道:“生了,生了,是个男孩!”

劈劈啪啪的爆竹顿时炸响,许多人从屋子里奔出来,赶去向那家诞生婴儿的邻居道贺。

淡一真人的脸上流露出一缕如释重负的微笑,神情复杂难言,自言自语的低声道:“你终于回来了,师弟——”

“师弟?”丁原吓了一跳,联想到刚才淡一真人与卫惊蛰的一番对话,他难以置信的望向淡一真人,激动地问道:“师伯,你是说老道士他——”

淡一真人微笑颔首,说道:“是的,淡言师弟,他回来了。”

阿牛张口结舌,望望喜不自禁的丁原,又望望虎目中满是兴奋喜悦的盛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刚出生的婴儿是师父他老人家?”

淡一真人悠然道:“轮回一世,莫过如此。贫道昔日在无名山岗,以召魂珠收得淡言师弟的一缕元神,将他存于珠内虔心炼化。而今一年期满,亦是他功德圆满、转世投胎之时。”

盛年猛地大吸一口气,道:“这么说,师父他老人家真的没有死?”

淡一真人道:“或可说,是他的元神又回来了。但前世的记忆已经洗净,他又不再是原来的他。”

丁原迫不及待道:“师伯,别打机锋了,咱们赶紧去见老道士吧。”一马当先奔向村落。

循着鞭炮声,众人很顺利的找对了人家。在几间还算齐整的平房外,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对于这样一个闭塞的小山村,有新生命的诞生,委实称得上平淡日子里的一桩大喜事。

那家的男主人正忙前忙后招呼着近邻亲朋,忽一抬头见到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真人手持拂尘,正向自己含笑施礼道:“这位先生,敢问女主人可是刚诞下了一位麟儿?”

那汉子还是有生头一遭被人唤作“先生”,再看这位真人的器宇脱俗,恍如是传说里得道的仙人。至于真人口中说的“麟儿”是何物,哦,可能就是自己刚得的儿子吧。

他不敢怠慢,乐呵呵的说道:“道长说得是,我那婆娘总算争气,在肚子里憋了整整一年,总算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淡一真人道:“恭喜先生了,不知贫道可否拜会令公子一面?”

那汉子愣了半天,再弄不清楚什么是“拜会”,更没听说过“令公子”这人是谁?

他傻呵呵的站在原地,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旁边有个私塾先生模样的老者叫道:“淡老五,人家是说想见一见你老婆刚生下的大胖小子!”

淡老五恍然大悟,连声道:“道长往里请,快请进!”众人分开一条路,让他引着淡一真人与盛年等人入得屋内。

淡老五一进门便朝里屋叫道:“娘,快把我儿子抱出来,外面有位道长想瞧瞧!”

里面有妇人应了一声,抱着一个小红被褥包裹的婴儿走了出来。

那婴儿适才洗过热水澡,稀疏的黑发软搭搭的沾在小脑壳上。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五官倒是长得满小巧可爱的,眼睛一闭一合好像又快睡过去一般。

那妇人掀开里屋的帘子,就见自己儿子身边站着几位客人。

其中一位道长白衣如雪,气度不俗,好像画中神仙真的走出来了一般。不过在他身后,尚有三位气势非凡的年轻人和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怀里的孙子,模样神情恁的古怪。

妇人心里一哆嗦,下意识的抱紧婴儿,客客气气的道:“道长好。”

淡一真人笑道:“贫道路过此地,闻听有婴儿初生的啼哭,心血来潮便入村找寻,为的是恭贺主人家喜获麟儿。若有叨扰主人之处,尚请见谅。”

淡老五照例在翻白眼,挠头发,不懂淡一真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旁边亦步亦趋跟进来的私塾先生凑过去,在他耳边一阵嘀咕,淡老五赶忙道:“不扰不扰,咱们乡里人有一句俗语,叫做远来都是客。像道长您这样的贵客上门,咱们高兴都还来不及。”

淡一真人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瓷瓶,道:“贫道若推算得不错,令夫人有产后失血的症状,倘使不及时医治,恐日后留下病根。

“贫道这里有几颗自家炼制的丹药,每日清晨请令夫人服上一粒,七日后药到病除,今后百病不生,仙寿可期。”

淡老五这次听懂了淡一真人话里的意思,喜道:“道长真是活神仙,说得一点没错。可咱们头一回见面,我怎么好意思收您这么贵重的东西呢?”

淡一真人摇头道:“无妨,实不相瞒,贫道与这孩子有缘。先生若不介意,请恕贫道冒昧,将这孩子抱上一抱。”

淡老五想也不想,道:“成!”

他转头道:“娘,你把娃儿交给这位道长抱上一抱。”

那妇人将小孙子抱在怀里本不肯松手,但觉得淡一真人也不像坏人,儿子又连声催促,只得勉强把怀中的婴儿送了过去。

淡一真人抱起婴儿,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一边的丁原等人呼啦凑到近处,屏息打量。

忽然有人叫道:“快看,这娃儿睁开眼啦!”

果然,那婴儿眯缝的眼睛微微睁开,望着淡一真人慈祥的面容一点儿也不害怕,嘴角边渐渐露出一丝可爱的笑容。

淡老五激动道:“道长,这娃儿真的和您有缘,不如麻烦您给他起个名字吧。”

淡一真人心中感慨,颔首道:“贫道便不推辞了。这孩子生于傍晚时分,又是他娘亲怀胎十二月方得出世,就叫作淡晚吧。”

淡老五念道:“淡晚,淡晚?”回头看了看妇人,又一起看看私塾先生,见先生摇头晃脑似在品味,当下道:“好,就叫淡晚,这名字响亮!”

他说话工夫,那婴儿突然咯咯的脆笑起来,声音如银铃般动听悦耳。

丁原眼眶一热,默默道:“老道士,咱们都看你来了。你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才笑出声来吧?”

淡一真人小心翼翼怀抱着婴儿,道:“贫道再送令公子两句话,不知可否?”

妇人道:“道长请说,您是得道仙人,金口玉言,咱们一定用心记着。”

淡一真人微微一笑,道:“令公子这一生福缘不浅,却是富贵无门,登仙有望。”

丁原一乐,这两句话跟当年老道士送给卫惊蛰的说法几乎一模一样,还真不愧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

淡一真人说话时,掌心里碧光一亮,三甲子纯厚精深的真元汩汩绵绵流入婴儿体内,为他打通经脉,培本固原。这情形,只有丁原等人看得清楚,淡老五等人却是茫然无知。

阿牛说道:“师伯,弟子也想抱一抱这、这孩子。”

淡一真人将婴儿送入阿牛怀中,阿牛低头瞧着淡晚柔嫩的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慢慢将嘴唇凑近孩子的耳边,似在柔声细语述说什么,眼圈已自红了。

转了一圈,孩子到了盛年手中。

盛年仗剑对敌之时,自是威风八面,洒脱豪迈,可抱着初生的孩子时反不如阿牛,笨手笨脚、紧张无比。他垂下头,在淡晚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胡渣弄痒了婴儿,淡晚又咯咯的笑起来。

盛年依依不舍将淡晚送回妇人怀里,说道:“淡老哥,我来得匆忙,也没备什么送给孩子的礼物——”

卫惊蛰闻言乖巧的从脖子上解下玉佩,说道:“师父,您准备的礼物不是放在蛰儿这里的么?”他现下修为初成,也不必再依靠玉佩灵气护持心脉,故而摘下也不会有事。

盛年心里一动,点点头接过玉佩,说道:“这枚玉佩乃是祖传之物,便留给贵公子作个纪念。”

淡老五还要推辞,盛年已经郑重的将玉佩戴到了婴儿的胸前。淡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低垂,一副酣入梦乡的恬然模样。

众人逗留片刻,淡一真人起身告辞。淡老五一家竭力挽留,说什么也要拉着他们吃上两颗喜蛋再走。众人谢绝出了村子,又回到小树林外。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都在美滋滋的回味刚才那场奇妙的与老道士的“重逢”之中。

天色早就黑透,背后的村落里响起狗吠,一轮明月挂上清空。

丁原走到淡一真人面前,突然毫无征兆的单膝跪倒,道:“师伯,谢谢您!”

淡一真人恬然微笑,一句话说得丁原暗道惭愧,淡一道:“丁师侄,恐怕十年以来,惟有这声师伯,你是叫得最心甘情愿。”

众人御剑回到紫竹轩,天刚好微亮。

姬雪雁与秦柔一宿没睡,见丁原、阿牛回来急忙迎了上来。盛年督促卫惊蛰去做早课,淡一真人也回返了翠霞观。

丁原虽经过一日一夜的奔波,十分疲倦,但精神振奋了无睡意,说道:“雪儿,你陪着我到竹林里走一圈,好不好?”

姬雪雁欣然应了。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在林中时隐时现,两个人手拉手,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和恬静,听着脚下竹叶的沙沙轻响。

走了一段,丁原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微笑道:“雪儿,你记得么,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遇见你。

“那时候你凶巴巴的要我向彩儿赔礼,我不答应,你便和几个同门将我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顿。”

姬雪雁噘起小嘴,含羞带嗔的瞪了丁原一眼,道:“谁凶巴巴的了,是你先欺负了彩儿和我,我才要你赔不是。谁知道你那么坏,让人家下不来台,还把人家压在身下——”声音越说越小,没一会儿她自己先娇笑了起来道:“坏东西!”

那种久违的无限温馨的感觉,让两颗年轻的心同时加快了跳动,丁原手上微一用力将她拥入怀中,深深的吻下。

姬雪雁热烈回应,缠绵良久,方才脱开丁原的魔爪道:“不来了,你又欺负人家!”

丁原故意拧着眉头道:“奇怪,我有欺负你么,怎么看你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姬雪雁大羞,顾不得骨伤未愈,使劲在丁原脚面上一踩,怒道:“你就是个坏东西!”

丁原拉起她的手,说道:“雪儿,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你,更想听听你的意思。”

姬雪雁娇俏的眨眨眼,嫣然笑道:“说来也巧,人家也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丁原难得谦逊道:“雪儿,那你先说吧。”

姬雪雁摇摇头,道:“不,还是你先说,看看咱们在想的是不是同一样事情。”

丁原无奈,只得点头道:“好,那我先说。”

他收敛起笑容,闷闷的道:“我原本以为自己活不了太久,所以一直将此事藏在心底,没有说出来。可是如今火毒已解,我已无法再逃避了。”

姬雪雁含着笑意,深蕴柔情的明眸凝望着丁原,听他继续说道:“雪儿,以你的兰心慧智,我早知道也瞒不过你。我和玉儿——”

他偷眼打量姬雪雁的反应,终于横下一条心说道:“我不能骗你,也骗不了自己。我总担心说出来,会伤害你,可是如果不说,这事就会像毒蛇般纠缠我一辈子,对你,对玉儿也都不公平。”

姬雪雁轻轻道:“丁原,也许你不相信,我一直在等着你说这句话。自从云梦大泽初遇玉儿妹子,我便晓得她对你情根深种,百死无悔。而我也感觉得到,她在你心底的分量,与我一样的沉,一样的重。”

丁原怅怅吐了口气,道:“可是你不知道,我曾经答应过要去南海找她,而我却没能做到。我总希望能够不伤害到你和玉儿,希望自己能想到好主意来解决这些问题。

“直到有一天,有位迷途知返、大彻大悟的高僧提醒了我,他说:”情爱绝非一个人的事情,更不是靠修为和智慧就能解决。“我以前,过于的自我,才酿成那么多的错事,连累你和玉儿也一起遭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姬雪雁如释重负的一笑,牵住丁原的另一只手。两人面对面站着,姬雪雁抬起头,声音还是那般轻柔,道:“不用说那么多,我相信你,丁原。既然你曾经答应过玉儿妹子,那就应该去南海把她找回来。”

丁原全身如坠冰窟,傻傻的哀求道:“雪儿!”

姬雪雁娇俏浅笑,说道:“傻瓜,你以为我是在和你斗气么?你若一辈子瞒着我,把这事闷在自己心里,扔下玉儿妹子不管,我才会真的生气。”

姬雪雁戏谑般的往上拨弄丁原僵硬的唇角,硬生生的在丁原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命令似的说道:“去吧,我和彩儿会在翠霞山等你。”

丁原真的傻了,本以为无解的问题,居然顺利得令他无所适从,上苍待他委实太好了。

两日后,丁原独自御剑南行,一路风尘抵达南海。

三年前,为救治自己的魔气噬体之症,苏真夫妇与苏芷玉也曾和他同来歧茗,此次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

仙山依旧,海阔浪平。想着能马上重见伊人,丁原心里热乎乎的,加紧催动仙剑,前方云层里剑光一闪,一位陌生的天一阁年轻女弟子拦住去路,谦和有礼道:“这位仙友请了,敢问有何要事,惠临敝山?”

丁原还礼道:“在下丁原,特来求见仙阁苏芷玉苏仙子当面,劳烦通禀一声。”

那女弟子面露诧异之色,上下细细打量着这位如雷贯耳的瘦削青年,说道:“原来是丁公子,小妹失礼了。请丁公子到仙阁稍歇,小妹这便前往通禀。”

丁原入得天一阁,在一间雅致的小厅里入座,自有人奉上茶水。等了一盏茶左右,门外脚步声响,安孜晴与楚凌仙走了进来。

丁原不见苏芷玉身影,心感不妙,只得站起身抱拳道:“阁主,楚仙子!”

安孜晴与楚凌仙还了礼,三人分宾主重新落坐。

安孜晴开门见山道:“丁公子,你来得不巧。自蓬莱仙会后,玉儿一回仙山便闭入死关,以参悟大乘天道。如今,是谁也无法见她。”

丁原心道:“这么巧!老天爷难道还想再捉弄我一回么?”口中却无法唐突质疑,只得恭敬问道:“安阁主,不知玉儿何时能够出关?”

安孜晴摇头道:“这可难说,需看她个人的造化。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二十年,也有可能——”

虽然她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丁原也晓得后面话里的意思,自然是指万一走火入魔,或许便会香消玉殒。

他呆了半晌,楚凌仙道:“丁公子,苏师妹她入关前留下一支玉箫,交代说倘若你来南海,便将此物转交与你,留作纪念。她想对你说的话,也尽都在里面了。”说着取出玉箫,双手交给丁原。

丁原捧过玉箫,忆起北地冰原,万里风雪中,苏芷玉俏坐石上,纤手执箫的醉人丰姿,心里边百般滋味像翻倒的调味罐子,一古脑的涌了上来。

他手抚玉箫,久久无语。

楚凌仙安慰道:“丁公子,你也不必太在意了。待玉儿安然出关,功德圆满,你们也总有再会之日。”

丁原站起身子,将玉箫还递给楚凌仙道:“楚仙子,这支玉箫还是劳烦你暂且保管。待玉儿出关,再将它物归原主。在下想对玉儿说的话,同样都在这箫中。”

楚凌仙含笑的目光凝视着丁原,道:“丁公子放心,凌仙会将此箫转托与芊芊,届时一定为你办到。”

丁原这才想到,明年正月,楚凌仙便该出阁了。

他点点头道:“多谢楚仙子,在下告辞了。”

安孜晴与楚凌仙将他送出天一阁,丁原神思不属,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歧茗仙山。

他御剑海上,但见脚下波涛浩荡,万里无垠,禁不住心中怅然之意,纵声长啸。

第十章回眸

若干日后,丁原与姬雪雁带着彩儿辞别众人,前往东海水晶宫赴约。赫连夫人如今也已隐居宫内,青灯古佛,落发出家。

此后,人们便很少见到丁原的仙踪,纷纷传说他已偕着佳人隐居海外仙山,再不踏足尘世。

但每年老道士的忌辰,丁原与姬雪雁都会悄然回返紫竹轩,而后同盛年、蛰儿一起祭拜过墨晶的衣冠冢,再去向一个无名的小山村,远远的看上一眼在无忧无虑中渐渐长大的淡晚。

也有人说,曾经在南海上见过丁原,他行色匆匆,独自一人却不知要往哪里去。但这些传闻,都没有谁来证实过。

阿牛果然辞了魔教教主,与秦柔回归翠霞。

风雪崖勉为其难,暂掌了魔教的大权,他为人虽桀骜不逊,可也没什么野心,与正道各派尚能相安无事。

盛年束发出家,终生未娶,专心致志的教导卫惊蛰修炼,以继承老道士的遗志,将紫竹轩发扬光大。他为人刚正不阿,光明磊落,渐渐竖立起极高的口碑与威望。

潜龙渊大战后一年,淡一真人羽化飞天,淡怒真人正式接掌翠霞。

再过数十年,淡怒真人隐退,出人意料之外的将翠霞派掌门之位传与了盛年。紫竹轩的千年历史上,也终于出现了第一位翠霞掌门。

曾山自然不必再空守后山,整日的天南海北游戏人间。

丁原走了,他老人家少了个相得的玩伴,未免寂寞了不少,但很快又找上了卫惊蛰,于是紫竹轩也成了他常来往的地方。

有时候他也会偷偷的去一次云幂宫,作客几日。

毕虎既已抱得美人归,也就不在乎曾山三五年不定的前来蹭饭,放开胸怀倒也其乐融融,但在下棋打弹子上,他老人家依旧寸步不让,常常气得曾山跳脚发誓再不来云幂宫。

对此石矶娘娘倒不担心,因为曾山年纪大了,记性未免不好,很快就会忘记自己发过的誓,屁颠屁颠的又跑来,照样的下棋喝酒。

正道七大剑派方面,云林禅寺低调了许多,乐行善事少惹是非,反而更能赢得别人的尊敬。倒是平沙岛一蹶不振,人才凋零,直到百多年后才缓过这口气。

最春风得意的人当数屈箭南,他如愿迎娶到楚凌仙,小俩口举案齐眉,携手天陆,越秀佳偶的传说一样的脍炙人口。

屈痕有孙如此,老怀畅慰,也大可颐养天年了。

魔道一边楚望天死后,忘情宫宫主由其大弟子继任,可声势远不如前。

凌云霄将冰宫托付给三弟凌云天,自己做了撒手掌柜,不见了踪影。偶尔的,会拉上年旃往来东海水晶宫,邀上盛年、丁原喝上几坛醉里真。当然,身边也少不了蓝婆婆。

苏真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样子,只是每隔半年,都会到南海天一阁小住几日。

虽然他依旧看不惯这里,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的老婆女儿都在仙阁,也只好不看僧面看佛面了。直到数年后苏芷玉出关,水轻盈回返聚云峰,他才算解脱出来。

至于农冰衣,则跟着爷爷云游天陆,悬壶济世。

那些朴实纯厚的老百姓,也最是喜欢这位心地善良、医术高超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医圣仙子”的名头就渐渐在九州四海里传开。

治病救人之余,农冰衣也忍不住会想到天陆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满心希望她的丁大哥能够永远幸福。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淡而恬静的过去,直到所有的故事都变成了传说——这天,太阳升得老高,毒辣的热浪烤得地面直冒烟。

城东玉水街的铺面大多已经歇市,几个庄稼汉子晃着肩头上的空竹筐,打从这里经过。

一对年轻的夫妇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在“锦衣堂”里随意翻拣着布料。

那少妇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身火红的衣裳,像是画中的仙子。

她一面捡着布料,一面心不在焉的不时朝门外望去,小男孩吊着娘亲的细腰纠缠个不休,吵着要走。

在旁边站着一个身材挺拔修长的褚衣青年,清瘦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静静望着自己的妻子,好像除了家人之外,便再没有任何事情是他现在想去关心的了。

那孩子向娘亲撒了半天娇见没得逞,便抬头转向自己的爹爹,小嘴嘟囔着道:“爹爹,我不要做新衣裳,我想去看街口的算命先生摆摊。”

褚衣青年笑道:“你这孩子恁的缠人,难得带你出来一回,便像撒开缰绳的野马,一心就想着到处乱跑。早晚也要闯祸。”

少妇听了嫣然笑道:“丁原,你却忘了自己当年,不也是和现在的安儿一般的调皮淘气,到处惹祸么?”

褚衣青年嘿然道:“你总是帮着他说话。不过这小子确有几分我当年的脾性,谁让他是我丁原的儿子呢?也罢,就让他出去玩一会儿吧。”

安儿一声欢呼,不忘道:“谢谢娘亲!”转头撒腿就往门外跑去,在这里待了半天,可把他给憋坏了。

丁原望着儿子蹦蹦跳跳的背影,摇头苦笑道:“这小子,没一刻想过安分。”话音带着三分责备,脸上分明挂着十分得意之色。

姬雪雁莞尔道:“到底是当爹的人了,说话的口气一下就变啦。”

丁原哈哈一笑,说道:“你别忘了,咱们在家里还收养着百多个像我一般无父无母的孤儿,不拿出一点为人师表的模样,怎么镇得住这群娃娃?也多亏有老桑和晏仙子照应,不然咱们两个还真顾不过来。”

姬雪雁点头道:“是啊,出来几天了,不知道这群娃娃是不是也开始想我啦。有那百多个孩子,咱们家也真够热闹的。”

丁原突然转移话题道:“雪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好端端的拉我到这里来干什么,上个月你神神秘秘独自离家又是去了哪里,为何一直都不肯说?”

姬雪雁捡起一块布料上下打量,回答道:“这儿不是当年你流浪街头,曾经到过的地方么?

“也就是在这里,你才会遇见桑真人他们,此后上了翠霞,方有你我相识。如此有意义的所在,我怎能不亲自来看上一眼呢?”

丁原道:“这是老桑告诉你的吧?这个家伙,总喜欢翻出我的陈年旧事。连安儿都晓得了,我当年被你摁在地上痛揍过一顿。”

姬雪雁忍住笑,说道:“对不住,这是彩儿告诉他的。桑真人可不会说你的糗事。”

丁原摇头道:“这个彩儿,还好没带它来,不然回去又要造什么谣言。”

姬雪雁唤过伙计,量了尺寸,一边还着价钱,一边目光又瞧向门外的街道上。

丁原诧异道:“雪儿,你老望着门外做什么,是约了人么?”

姬雪雁浅笑道:“我是想瞧瞧安儿这会儿跑到哪里去撒野了,别走丢了才好。”

丁原不以为意道:“怎会呢,他身上戴着灵犀镯,溜出十万八千里我也一样把他揪回来。”

说着话,他也转头望向门外,道:“奇怪,这小子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安儿兴奋异常的跨过高高的门槛,他人小腿短,不防脚下一绊,正好扑倒在父亲的怀里。

他炫耀般晃动着紧攥在手上的什物道:“爹、娘,你们看,有人送了我这个!”

丁原抱着儿子小小的身子责备道:“安儿,谁让你随便拿人——”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噎住了,眼睛紧紧盯着安儿手中高举起的玉箫,一把将他拽直了问道:“安儿,这支玉箫是谁送给你的?”

安儿回答道:“是一位长得很漂亮的神仙姑姑,我在街口碰到她。她吹箫给我听,吹完了还把箫送给了我。”

丁原从安儿手里接过玉箫,心潮澎湃,蓦然想起姬雪雁的话,不错,十数年前的今日此地,正是他第一次见着玉儿的日子。

尽管岁月流逝,但他依旧无数次的回想起,那天当自己被两个伙计按在地上,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有一个小女孩,像天使般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弯下身子,怯生生的递过一方绢帕。

他心头一阵激动,也立刻醒悟到妻子的“阴谋”,急忙问道:“安儿,这位姑姑现在去了哪里?”

安儿摇摇头,说道:“我不晓得。爹爹,你认识这位神仙姑姑么,她说是你的一位朋友,我才敢收下这支箫。”

丁原重重点头道:“她的确是你爹爹的朋友,一位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抬头望向妻子,就见姬雪雁朝着自己眨眨眼睛,嘴角轻扯,笑容闪现。

丁原拍拍安儿,道:“好孩子,你和娘亲在这儿等着爹。爹爹出去一会儿便回来接你们。”

安儿“哦”了声,似懂非懂的看着丁原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了店铺。

丁原来到街上,空荡荡的街面上行人屈指可数,那个算命先生的摊子也还在街口。

他不敢施展惊世骇俗的御风绝技,几乎足不点地的搜索过小镇上的每一条街道和小巷。然而芳踪冥冥,不知去向何方。纵是舒展灵觉扫遍方圆,也依然一无所获。

难道,她只是为了来送还这支玉箫?

丁原转了一圈,又茫然回到街口。

那个算命先生忽然道:“这位公子,我看你神思不属,似有极为难的事情,可要算上一卦,不准不收钱。”

丁原摇头,算命先生并不气馁,接着问道:“公子,你可是在找人?”

丁原苦笑道:“你说得不错,可惜我找的人来过又走了。”

算命先生拿出竹签,说道:“寻人问情,本是贫道最拿手的本事。这就为公子算上一算,且看她去往何方?”

丁原不置可否,看着竹签沙沙的在筒中跃动,“啪嗒”掉落出一支。

那算命先生捡起竹签沉吟端详,忽而微笑道:“公子,这支签上诗云:”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伊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丁原心弦似有人轻轻拨动,猛然回过头来,就看见背后的街道旁,一位水衣少女盈盈浅笑,正凝眸相望。

恍惚里,听见那算命先生用竹签一敲铜钵,悠然吟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仙剑神曲》全书完

后记

《仙剑神曲》的故事终于告一段落,我却还深深沉浸在其中,望着故事结尾的最后一行文字,久久不能挪移视线。

有人说,一个好的作者,首先要感动自己,然后才能感动别人,阿牛一直向着这样的方向努力。

我不晓得有多少读者朋友为《仙剑神曲》里的故事感动过,但其中首先就有阿牛本人。

之所以说“告一段落”,是因为丁原他们的故事远远还没有结束,在未来他们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行走跋涉。

而也许,将来会有一天,阿牛将继续为大家诉说他们后来的遭遇,当然重点将转移到蛰儿、安儿、淡晚这些孩子们的身上。

屈指算来,从前年十一月落笔构思《仙剑神曲》,到今天大约是二十一个月。这中间阿牛也经历了许多事情。

去年三月,我的宝贝女儿降生了,在父母的眼里一如天使般可爱;今年春节前夕,我的父亲却突然离去了,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听到我的女儿,用她稚嫩的小嗓子叫上一声:“爷爷。”

所以,我对姬别天的死特别感慨。想来他平生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逼走了自己最宠爱的孙女,令她差点就出了家。可是当雪儿回归的时候,他却与世长辞了。

《仙剑神曲》的结局无论如何安排,我想都有可能引起一番争议,但我想这已经不重要。因为故事进行到最后,主人公的命运几乎已经不再是作者在掌握,而取决于他们自己的决定。

但毕竟《仙剑神曲》总体是光明的基调,所以我让丁原与苏芷玉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地点、特殊的日子重逢。

接下来的故事,作者已经不必继续交代了,相信读者朋友都会有自己美好的判断和想像。

回过头来看看,《仙剑神曲》三部二十三集,洋洋洒洒一百数十万字,跨度近三年,我竟完成了。姑且不论小说的成功与否,写完本身,就是一项成就。但这成就,绝对不属于阿牛个人。

首先,我要由衷的感谢牛太。

从第一部第一集起,她就担负起为《仙剑神曲》初稿校对润色的工作,用她女性独有的敏锐和细心,替阿牛完善了仙剑故事中的许多细节。甚至在阿牛遇到瓶颈的时候,想出种种的办法,来帮助我渡过难关。

没有她,我无法想像今天是否还有资格坐在电脑前,写下这篇回顾式的后记。

同样的,感谢鲜鲜文化和她的工作人员们。

从出版到推广,阿牛知道鲜鲜做了大量的幕后工作,才能让《仙剑神曲》一步步茁壮成长。

如果说《仙剑神曲》也是一个孩子,那么这个孩子同样也属于鲜鲜的每一位同仁。

从可比到Betty,从仲子到柚子,还有小3,以及发行部和所有我叫不出名字的朋友们。

当然,更不能忘记《仙剑神曲》的读者们。无论你是买了实体书,还是通过租书,又或者网上订阅,阿牛都非常感激你们。是你们一路默默陪阿牛走来,不断的鼓励,更提出了许多宝贵的建议和批评。

我始终记得大家,脑海里也有着一串长长的名字:笨王月、真彦、玉中笑、周浣尘(请原谅,我把你的名字借用给了燕山派掌门)、L兄、枫亦静、寒冰隼、丛嘉、飞翔精灵、雪之羽……等等等等。

我知道,比起关爱支持仙剑的读者们,上述的名单实在是沧海一粟,请原谅我实在无法全部列出,但对大家的感谢之心,却是一般无二的。

如果说,阿牛还有什么遗憾,那么最大的遗憾就是限于目前的功力和阅历,我无法为大家奉献出更好的仙剑。

距离经典,《仙剑神曲》实在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走。但至少,我已用心写了,甚至屡次废弃了数万字的初稿,重起炉灶。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可坦然。

《仙剑神曲》主要描写的是一群少年成长的故事,这个故事里不仅有丁原、姬雪雁、苏芷玉,也有盛年、阿牛、屈箭南、墨晶和秦柔。

我最大的奢望,就是力争能够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展现在读者朋友们的面前。他们有血有肉,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而不单单是一个符号,或者道具。

所以,我还努力刻画了老道士、桑土公、毕虎、曾山,乃至凌云霄、年旃、农百草、农冰衣等一系列性格不同、背景不同的人物。尽力通过他们,展现一幅多姿多采的画卷。

即使对于一恸大师、赫连宜这样的反面角色,我同样想能够描绘出他们的心理历程,他们的无奈与可悲。假如读者朋友们能够感受到这些,那将是我最大的欣慰。

在完成《仙剑神曲》后,阿牛会调整休息一个阶段。新的故事,其实已经在我的脑海里形成,相信与《仙剑神曲》相比会有不同的精采。可以透露的是,它仍然是仙侠背景的小说,情节却会更加波澜起伏,紧张刺激。

希望,大家会喜欢它,而阿牛也想能够比之《仙剑神曲》做出更多的突破,不令所有支持阿牛的朋友失望。

在动笔写新故事前,阿牛要做的却是休息。

《仙剑神曲》与大家只是暂别,阿牛更不会离开,很快我们又将再见。

最后套用书中结尾的两句诗词,作为阿牛对大家的衷心祝福:“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