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秀才(1 / 2)

 因为一个“们”,拒玉春于高中大门之外。初中毕业后,她和村上几位姑娘在西安籍下乡知青龚书典带领下,步行五十里路,花一块八毛钱由降帐乘火车去过一次省城。那插在云霄的高楼,那宽阔的水泥马路,那川流不息的车辆人群......那一切一切高端大气的新鲜,都给李玉春留下了难忘、向往的印象。

都是些什么人住在这里,在这里工作?他们皮肤白净,穿戴时髦,五分钱就可以乘公交车坐好长一段路,真是掉入福坑了。玉春没有嫉妒,除了羡慕还是羡慕,甚至产生了一个那时候农村人做梦也不敢想的大胆想法,“我要是能在这里生活该有多好!”说出来后,被同伴们嘲笑了,“你能在这了逛一趟已经福分不浅了,还异想天开做这黄粱美梦。”

龚书典往上按了一下滑在鼻梁尖的近视镜严肃地说:“这话可不能乱说!城市太腐朽,农村才是一个广阔天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你们在农村,天时地利,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

在玉春心里,龚书典不仅长得帅气,而且文绉绉出口成章,什么都知道,简直就是一个活字典。

不是吗?龚书典除了爱读书,也喜欢书法。在他来到村里后,标语,黑板报,包括队长在开会时的发言稿全部承包,社员们管他叫“秀才”,姑娘们明着暗着拿自己不舍得吃的香东西给他,未开口脸就先红了。龚书典觉得奇怪,这里的姑娘怎么这么害羞?

玉春经过几个不眠之夜的忐忑,偷偷纳了一双鞋垫,白底花丝线的鸳鸯戏水,以借书为名,送给了龚书典,并红着脸再三嘱咐,一定不要告诉别人。龚书典这才明白,李玉春想与自己秘密相处。

起初,龚书典是无动于衷的,他是高干子弟,因为双亲被从资产阶级队伍揪出来,在农场劳改,为了不影响自己前程,这个身份从未与别人提及,慢慢地,和玉春单独接触多了,发现玉春是一个懂大道理,知情明义善良之人,才将身份简略告诉,玉春吓了一跳,我的神呀!我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自卑心将初才萌生的冲动嫩芽蹂躏蔫了。

龚书典觉得奇怪,莫非玉春是嫌弃我是资产阶级分子后代,想和我划清界限?唉!不愧贫下中农后代,思想觉悟高。我怎么这么轻信与人呢?一个家破的孩子,怎么可以斗胆去爱贫下中农女儿呢?自闭起来,让一切灰飞烟灭吧。

从那以后,龚书典脸上失去了本来就少有的笑容,任何人的赠送都不接受,劳动之外的任何询问都是“不知道”。缄默不语,装萌卖傻起来。

误会,怀疑,不自信是爱情的杀手!李玉春龚书典将对对方的好感深深埋藏在了心底。可是他们哪里知道,自己的猜测判断是错误的。

出色的文采,出色的书法,出色的劳动表现,被队长和社员们青睐,同在一起下乡的知青里,有人嫉妒,摸清龚书典底细后,向积极分子组织报告了他的身份。怎么可以让资产阶级分子后代混入贫下中农行列提笔写材料刷大字呢?不行,要将他揪出来,一拳打翻在地,再踩一脚。

在一个黑漆漆夜晚,同室知青不在,龚书典看了会书睡觉了。躺在床上不久,便听见老槐树上的钟被急促敲响,“咣咣咣”召集全队男女社员。

不敢怠慢,龚书典翻身下床,衣裳未穿整齐,就被平日里和自己有说有笑的贫下中农后代们抓走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反抗,龚书典明白,挨批是早晚的事,只是来得毫无预兆,急促突然了。

冬天的保管室大院,主席台旁电杆上灯泡熠熠亮着,社员们陆续到来,有的揉着惺忪的眼睛,有的袖着手打着哈欠,有的在整理衣裳。

李玉春也来了,走到大门口遇见其他社员问及何事,一个个蜷缩着身子说不知道。来到院内一看,玉春一下子被惊懵了——

积极分子们在主席台前站了一排,个个表情严肃,胳膊戴着红色袖章,两个人在身后扭着龚书典胳膊,并且向上抬去,龚书典被疼得弓着腰杆,脸几乎贴在了膝盖上。

一看那长发,就知道是龚书典。李玉春登时火冒三丈,为朋友挺身而出的冲动难以自已,全然忘却了自己是一个柔弱芊嫩的女孩子,冲上去质问:“放开!你们凭什么揪他?”

扭胳膊的不予理睬,旁边有人道:“凭什么?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玉春顾不了太多,伸手便和扭胳膊的撕扯起来。

社员们一片哗然:

“人家娃表现那么好,怎么说批就批呢?”

“你们积极分子组织也太过分了,不深入调查就随便抓人。”

玉春父亲是生产队长,生产队长主管生产劳动,政治之事无权过问,只能出面劝说自己的女儿。

正队长也无能为力,眼看着平日里帮忙自己不少的秀才被人反扭着,只能好言相劝:“娃还小,骨头还没有长实在,轻点儿。”

“难道,你要和资产阶级后代永结死党同流合污?”

一句话,犹如一股冷风,刮得正队长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了几步,不再作声了。

积极分子头目头戴一顶发黄了的军帽,上穿一件补了几处补丁的破旧军用棉袄,棉袄左袖子胳膊戴着印有一个“兵”字的红色袖章,扎着一条扣子上有“八一”字样的腰带,整个上半身,标准的军用装备,傲慢威风。来到主席台中央,大声道:“不许嚷嚷!今晚,我要向大家揭发这个混在无产阶级队伍中,披着羊皮的狼......”

寒风凛冽,所有人都在瑟瑟发抖,社员们没有心事听这些,但是谁也不敢离开。

玉春被父亲拉拽到了保管室门口,乘其不备,甩开父亲又冲上主席台,大闹起来。一只鞋子掉了,光着脚丫,捡起鞋子,就是一阵乱抽。当事人哪敢还手?李玉春势力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