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钱秀才错占凤凰俦(1 / 2)

 第二十七章钱秀才错占凤凰俦

渔船载酒日相随,短笛芦花深处吹;

湖面民收云影散,水天光照碧琉璃。

这首诗是杨备游太湖时所作。

这太湖在吴郡西南三十余里之外。

你道有多少大?

东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周围五百里,广三万六千顷,中有山七十二峰,襟带三州。

那三州?

苏州、湖州、常州。

东南诸水皆归:一名震泽、一名具区、一名笠泽、一名五湖。

何以调之五湖?

东通长洲松江,南通乌程霅溪,西通义兴荆溪,北通晋陵滆湖,东通嘉兴韭溪,水凡五道,故谓之五湖。

那五湖之水,总是震泽分流,所以谓之太湖。

就太湖中,亦有五湖名色,曰:菱湖、游湖、莫湖、贡湖、胥湖。

五湖之外又有三小湖:扶椒山东曰梅梁湖,杜圻之西、鱼查之东曰金鼎湖,林屋之东曰东皋里湖,吴人称做太湖。

那太湖中七十二峰,惟有洞庭两山最大。

东洞庭曰东山,西洞庭曰西山。

两山分峙湖中。

其余诸山,或远或近,若浮若沉,隐见出没于波涛之间。

有元人许谦诗为证:

周回万水入,远近数州环。

南极疑无地,西浮直际山。

三江归海表,一径界河间。

白浪秋风疾,渔舟意尚闲。

那东西两山在太湖中间,四面皆水,车马不通。

欲游两山者,必假舟楫,往往有风波之险。

昔宋时宰相范成大在湖中遇风,曾作诗一首:

白雾漫空白浪深,舟如竹叶信浮沉;

科头宴起吾何敢,自有山川印此心。

话说两山之人善于货殖,八方四路,去为商为贾。

所以江湖上有个口号,叫做“钻天洞庭”。

内中单表西洞庭有个富家,姓高,名赞,少年惯走湖广,贩卖粮食。

后来家道殷实了,开起两个解库,托着四个伙计掌管,自己只在家中受用。

浑家金氏生下男、女二人,男名高标,文名秋芳。

那秋芳资性聪明,自七岁读书,至十二岁,书史皆通,写作俱妙。

交十三岁,就不进学堂,只在房中习学女工,描鸾刺凤。

看看长成十六岁,出落得好个女儿,美艳非常。

有《西江月》为证:

面似桃花含露,体如白雪团成。

眼横秋水黛眉清,十指尖尖春笋。

袅娜休言西子,风流不让崔莺。

金莲窄窄瓣儿轻,行动一天丰韵。

高赞见女儿人物整齐,且又聪明,不肯将他配个平等之人,定要拣个读书君子、才貌兼全的配他,聘礼厚薄到也不论。

若对头好时,就赔些妆奁嫁去,也自情愿。

有多少豪门富室日来求亲的,高赞访得他子弟才不压众,貌不超群,所以不曾许允。

虽则洞庭在水中央,三州通道,况高赞又是个富家,这些做媒的四处传扬,说高家女子美貌聪明,情愿赔钱出嫁,只要择个风流佳婿。

但有一二份才貌的,那一个不挨风缉缝,央媒说合。

说时夸奖得潘安般貌、子建般才。

及至访实,都只平常。

高赞被这伙做媒的哄得不耐烦了,对那些媒人说道:“今后不须言三语四。

若果有人才出众的,便与他同来见我。

合得我意,一言两决,可不快当!”

自高赞出了这句言语,那些媒人就不敢轻易上门。

正是:

眼见方为的,传言未必真;

试金今有石,惊破假银人。

话分两头。

却说苏州府吴江县平望地方有一秀士,姓钱名青,字万选。

此人饱读诗书,广知今古,更兼一表人才。

也有《西江月》为证:

出落唇红齿白,生成眼秀眉清。

风流不在着衣新,俊俏行中首领。

下笔千言立就,挥毫四坐皆惊。

青钱万选声名,一见人人起敬。

钱生家世书香,产微业薄,不幸父母早丧,愈加零替。

所以年当弱冠,无力娶妻,止与老仆钱兴相依同住。

钱兴日逐做些小经纪供给家当,每每不敷,一饥两饱。

幸得其年游庠,同县有个表兄,住在北门之外,家道颇富,就延他在家读书。

那表兄姓颜,名俊,字伯雅,与钱生同唐生,都则一十八岁,颜俊只长得三个月,以此钱生呼之为兄。

父亲已逝,止有老母在堂,亦未曾定亲。

说话的,那钱青因家贫未娶,颜俊是富家之子,如何一十八岁还没老婆?

其中有个缘故。

那颜俊有个好高之病,立誓要拣个绝美的女子,方与他缔姻,所以急切不能成就。

况且颜俊自己又生得十分丑陋,怎见得?

亦有《西江月》为证:

面黑浑如锅底,眼圆却似铜铃。

牙齿真金镀就,身躯顽铁敲成。

痘疤密摆泡头钉,黄发蓬松两鬓。

楂开五指鼓锤能,枉了名呼颜俊。

那颜俊虽则丑陋,最好妆扮,穿红着绿,低声强笑,自以为美。

更兼他腹中全无滴墨,纸上难成片语,偏好攀今掉古,卖弄才学。

钱青虽知不是同调,却也借他馆地,为读书之资,每事左凑着他。

故此颜俊甚是喜欢,事事商议而行,甚说得着。

话休絮烦。

一日,正是十月初旬天气,颜俊有个门房远亲姓尤,名辰,号少梅。

为人生意行中,颇颇伶俐,也领借颜俊些本钱,在家开个果子店营运过活。

其日在洞庭山贩了几担橙桔回来,装做一盘,到颜家送新。

他在山上闻得高家选婿之事,说话中间偶然对颜俊叙述,也是无心之谈。

谁知颜俊到有意了,想道:“我一向要觅一头好亲事,都不中意。

不想这段姻缘却落在那里。

凭着我恁般才貌,又有家私,若央媒去说,再增添几句好话,怕道不成。”

那日一夜睡不着。

天明起来,急急梳洗了,到尤辰家里。

尤辰刚刚开门出来,见了颜俊,便道:“大官人为何今日起得恁早。”

颜俊道:“便是有些正事,欲待相烦。

恐老兄出去了,特特早来。”

尤辰道:“不知大官人有何事见委?

请里面坐了领教。”

颜俊到坐启下,作了揖,分宾而坐。

尤辰又道:“大官人但有所委,必当效力,只怕用小子不着。”

颜俊道:“此来非为别事,特求少梅作伐。”

尤辰道:“大官人作成小子赚花红钱,最感厚意。

不知说的是那一头亲事。”

颜俊道:“就是老兄昨日说的洞庭西山高家这头亲事,于家下甚是相宜,求老兄作成小子则个!”

尤辰格的笑了一声道:“大官人莫怪小子直言。

若是第二家,小子也就与你去说了。

若是高家,大官人作成别人做媒罢!”

颜俊道:“老兄为何推托?

这是你说起的,怎么又叫我去寻别人。”

尤辰道:“不是小子推托,只为高老有些古怪,不容易说话,所以迟疑。”

颜俊道:“别件事,或者有些东扯西拽,东掩西遮,东三西四,不容易说话。

这做媒乃是冰人撮合,一天好事,除非他女儿不要嫁人便罢休,不然,少不得男媒女妁。

随他古怪,然须知媒人不可怠慢。

你怕他怎的!还是你故意作难,不肯总成我这桩美事。

这也不难,我就央别人去说。

说成了时,休想吃我的喜酒!”

说罢,连忙起身。

那尤辰领借了颜俊家本钱,平日奉承他的,见他有口费然不悦之意,即忙回船转舵道:“大官人莫要性急,且请坐了,再细细商议。”

颜俊道:“肯去说便去,不肯去就罢了,有甚话商量得!”

口里虽则是恁般说了,身子却又转来坐下。

尤辰道:“不是我故意作难,那老儿真个古怪。

别家相媳妇,他偏要相女婿。

但得他当面看得中意,才将女儿许他。

有这些难处,只怕劳而无功,故此不敢把这个难题目包揽在身上。”

颜俊道:“依你说,也极容易,他要当面看我时,就等他看个眼饱。

我又不残疾,怕他怎地!”

尤辰不觉哈哈大笑道:“大官人,不是冲撞你说。

大官人虽则不丑,更有比大官人胜过几倍的,他还看不上眼哩!大官人若是不把与他见面,这事纵没一分二分,还有一厘二厘。

若是当面一看,便万分难成了!”

颜俊道:“常言无谎不成媒。

你与我包谎,只说十二分人才,或者该是我的姻缘,一说就成,不要面看,也不可知。”

尤辰道:“倘若要看时,却怎地。”

颜俊道:“且到那时,再有商量。

只求老兄速去一言。”

尤辰道:“既蒙吩咐,小子好歹去走一遭便了。”

颜俊临起身,又叮咛道:“千万,千万!说得成时,把你二十两这纸借契先奉还了,媒礼花红在外。”

尤辰道:“当得,当得!”

颜俊别去。

不多时,就教人封上五钱银子,送与尤辰,为明日买舟之费。

颜俊那一夜在床上又睡不着,想道:“倘他去时不尽其心,葫芦提回复了我,可不枉走一遭!再差一个伶俐家人跟随他去,听他讲甚言语。

好计,好计!”

等待天明,便唤家童小乙来,跟随尤大舍往山上去说亲。

小乙去了,颜俊心中牵挂,即忙梳洗,往近处一个关圣庙中求签,卜其事之成否。

当下焚香再拜,把签筒摇了几摇,扑的跳出一签。

拾起看时,却是第七十三签。

签上写得有签诀四句,云:

忆昔兰房分半钗,而今忽把信音乖;

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谐。

颜俊才学虽则不济,这几句签诀文义显浅,难道好歹不知!求得此签,心中大怒,连声道:“不准,不准!”

撒袖出庙门而去。

回家中坐了一会,想道:“此事有甚不谐!难道真个嫌我丑陋,不中其意?

男子汉须比不得妇人,只是出得人前罢了。

一定要选个陈平、潘安不成。”

一头想,一头取镜子自照。

侧头侧脑的看了一回,良心不昧,自己也看不过了。

把镜子向桌上一撇,叹了一口寡气,呆呆而坐。

准准的闷了一日不题。

且说尤辰是日同小乙驾了一只三橹快船,趁着无风静浪,咿呀的摇到西山高家门首停舶,刚刚是未牌时分。

小乙将名帖递了,高公出迎,问其来意。

说是与令爱作伐。

高赞问:“是何宅。”

尤辰道:“就是敝县一个舍亲,家业也不薄,与宅上门户相当。

此子年方十八,读书饱学。”

高赞道:“人品生得如何?

老汉有言在前,定要当面看过,方敢应承。”

尤辰见小乙紧紧靠在椅子后边,只得不老实扯个大谎,便道:“若论人品,更不必言。

堂堂一躯,十全之相,况且一肚文才,十四岁出去考童生,县里就高高取上一名。

这几年为丁了父忧,不曾进院,所以未得游庠。

有几个老学,看了舍亲的文字,都许他京解之才。

就是在下,也非惯于为媒的;因年常在贵山买果,偶闻令爱才貌双全,老翁又慎于择婿,因思舍亲正合其选,故此斗胆轻造。”

高赞闻言,心中甚喜。

“便是令亲果然有才有貌,老汉敢不从命。

但老汉未曾经目,终不放心。

若是足下引令亲过寒家一会,更无别说。”

尤辰道:“小子并非谬言,老翁他日自知。

只是舍亲是个不出书房的小官人,或者未必肯到宅上。

就是小子撺掇来时,若成得亲事还好,万一不成,舍亲何面目回转!小子必然讨他抱怨了。”

高赞道:“既然人品十全,岂有不成之理。

老夫生性是这般小心过度的人,所以必要着眼。

若是令亲不屑下顾,待老汉到宅,足下不意之中引令亲来一观,却不妥贴。”

尤辰恐怕高赞身到吴江,访出颜俊之丑,即忙转口道:“既然尊驾意决要会面,小子还同舍亲奉拜,不敢烦尊动履!”

说罢,告别。

高公那里肯放,忙教整酒肴相款。

吃到更余,高公留宿。

尤辰道:“小舟带有铺陈,明日要早行,即今奉别。

等舍亲登门,却又相扰。”

高公取舟金一封相送,尤辰作谢下船。

次早顺风,拽起饱帆,不匀大半日就到了吴江。

颜俊正呆呆的站在门前望信,一见尤辰回家,便迎住问道:“有劳老兄往返,事体如何。”

尤辰把问答之言细述一遍,“他必要面会,大官人如何处置。”

颜俊嘿然无言。

尤辰便道:“暂别再会。”

自回家去了。

颜俊到里面,唤过小乙来问其备细,只恐尤辰所言不实。

小乙说来果是一般。

颜俊沉吟了半晌,心生一计,再走到尤辰家与他商议。

不知说的是甚么计策?

正是:

为思佳偶情如火,索尽枯肠夜不眠;

自古姻缘皆分定,红丝岂是有心牵。

颜俊对尤辰道:“适才老兄所言,我有一计在此,也不打紧。”

尤辰道:“有何好计。”

颜俊道:“表弟钱万选向在舍下同窗读书。

他的才貌比我胜几分儿。

明日我央及他同你去走一遭,把他只说是我,哄过一时。

待行过了聘,不怕他赖我的姻事!”

尤辰道:“若看了钱官人,万无不成之理。

只怕钱官人不肯。”

颜俊道:“他与我至亲,又相处得极好,只央他点一遍名儿,有甚亏他处!料他决然无辞。”

说罢,作别回家。

其夜,就到书房中陪钱万选夜饭,酒肴比常分外整齐。

钱万选愕然道:“日日相扰,今日何劳盛设。”

颜俊道:“且吃三杯,有小事相烦贤弟则个。

只是莫要推故。”

钱万选道:“小弟但可效劳之处,无不从命。

只不知甚么样事。”

颜俊道:“不瞒贤弟说,对门开果子店的尤少梅与我作伐,说的女家是洞庭西山高家。

一时间夸了大口,说我十分才貌。

不想说得忒高兴了,那高老定要先请我去面会一会,然后行聘。

昨日商议,若我自去,恐怕不应了前言,一来少梅没趣,二来这亲事就难成了。

故此要劳贤弟认了我的名色,同少梅一行,瞒过那高老,玉成这头亲事,感恩不浅,愚兄自当重报。”

钱万选想了一想道:“别事犹可,这事只怕行不得。

一时便哄过了,后来知道,你我都不好看相。”

颜俊道:“原只要哄过这一时。

若行聘过了,就晓得也何怕他。

他又不认得你是什么人,就怪也只怪得媒人,与你什么相干。

况且他家在洞庭西山,百里之隔,一时也未必知道,你但放心前去,到不要畏缩。”

钱万选听了,沉吟不语。

欲待从他,不是君子所为。

欲待不从,必然取怪,这馆就处不成了,事在两难,颜俊见他沉吟不决,便道:“贤弟,常言道:天塌下来,自有长的撑住。

凡事有愚兄在前,贤弟休得过虑。”

钱万选道:“虽然如此,只是愚弟衣衫褴褛,不称仁兄之相。”

颜俊道:“此事愚兄早已办下了。”

是夜无话。

次日,颜俊早起,便到书房中唤家童取出一皮箱衣服,都是绫罗绸绢时新花样的翠颜色,时常用龙涎庆真饼熏得扑鼻之香,交付钱青行时更换,下面净袜丝鞋,只有头巾不对,即时与他折了一顶新的,又封着二两银子送与钱青道:“薄意权充纸笔之用,后来还有相酬。

这一套衣服就送与贤弟穿了。

日后只求贤弟休向人说,泄漏其事。

今日约定了尤少梅,明日早行。”

钱青道:“一依尊命。

这衣服小弟暂时借穿,回时依旧纳还。

这银子一发不敢领了。”

颜俊道:“古人车马轻裘与朋友共,就没有此事相劳,那几件粗衣奉与贤弟穿了,不为大事。

这些须薄意,不过表情,辞时反教愚兄惭愧。”

钱青道:“既承仁兄盛情,衣服便勉强领下。

那银子断然不敢。”

颜俊道:“若是贤弟固辞,便是推托了。”

钱青方才受了。

颜俊是日约会尤少梅,尤辰本不肯担这干纪,只为不敢得罪于颜俊,勉强应承,颜俊预先备下船只,及船中供应食物和铺陈之类,又拨两个安童伏侍,连前番跟去的小乙共是三人,绢衫毡包,极其华整,隔夜俱已停当。

又吩咐小乙和安童到彼,只当自家大官人称呼,不许露出个钱字。

过了一夜,清早就起来催促钱青梳洗穿着。

钱青贴里贴外都换了时新华丽衣服,行动香风拂拂,比前更觉风雅,正是:

分明荀令留香去,疑是潘郎掷果回。

颜俊请尤辰到家,同钱青吃了早饭,小乙和安童跟随下船。

又遇了顺风,片帆直吹到洞庭西山。

天色已晚,舟中过宿。

次日早饭过后,约莫高赞起身,钱青全柬写颜俊名字拜帖,谦逊些加个晚字。

小乙捧帖到高家门首投下,说:“尤大舍引颜宅小官人特来拜见。”

高家仆人认得小乙的,慌忙通报。

高赞传言快请。

假颜俊在前,尤辰在后,步入中堂。

高赞一眼看见那个小后生人物轩昂,衣冠济楚,心中已自三分欢喜。

叙礼已毕,高赞看椅上坐,钱青自谦幼辈,再三不肯,只得东西昭穆坐下。

高赞肚里暗暗欢喜:“果然是个谦谦君子。”

坐定,先是尤辰开口,称谢前日相扰。

高翁答言多慢,接口就问道:“此位就是令亲颜大官人?

前日不曾问得贵表。”

钱青道:“年幼无表。”

尤辰代言:“舍亲表字伯雅,伯仲之伯,雅俗之雅。”

高赞道:“尊名尊字,俱称其实。”

钱青道:“不敢!”

高赞又问起家世。

钱青一一对答,出词吐气,十分温雅。

高赞想道:“外才已是美了,不知他学问如何?

且请先生和儿子出来相见,盘他一盘,便见有学无学。”

献茶二道,分付家人:“书馆中请先生和小舍出来见客。”

去不多时,只见五十多岁一个儒者引着一个垂髫学生出来。

众人一齐起身作揖,高赞一一通名:“这位是小儿的业师,姓陈,见在府庠。

这就是小儿高标。”

钱青看那学生,生得眉清目秀,十分俊雅,心中想道:“此子如此,其姊可知。

颜兄好造化哩!”

又献了一道茶,高赞便对先生道:“此位尊客是吴江颜伯雅,年少高才。”

那陈先生已会了主人之意,便道:“吴江是人才之地,见高识广,定然不同。

请问贵邑有三高祠,还是那三个。”

钱青答道:“范蠡、张翰、陆龟蒙。”

又问:“此三人何以见得他高处。”

钱青一一分疏出来。

两个遂互相盘问了一回。

钱青见那先生学问平常,故意谈天说地,讲古论今,惊得学生一字俱无,连称道:“奇才,奇才!”

把一个高赞就喜得手舞足蹈。

忙唤家人,悄悄吩咐备饭,要整齐些。

家人闻言,即时拽开桌子,排下五色果品。

高赞取杯箸安席,钱青答敬谦让了一回,照前昭穆坐下。

三汤十菜,添案小吃,顷刻间,摆满了桌子,真个咄嗟而办。

你道为何如此便当?

原来高赞的妈妈金氏最爱其女。

闻得媒人引颜小官人到来,也伏在遮堂背后张看。

看见一表人才,语言响亮,自家先中意,料高老必然同心,故此预先准备筵席,一等分付,流水的就搬出来。

宾主共是五位,酒后饭,饭后酒,直吃到红日衔山。

钱青和尤辰起身告辞,高赞心中甚不忍别,意欲攀留数日,钱青那里肯住。

高赞留了几次,只得放他起身。

钱青先别了陈先生,口称承教;次与高公作谢道:“明日早行,不得再来告别。”

高赞道:“仓卒怠慢,勿得见罪。”

小学生也作揖过了。

金氏也备下几色嗄程相送,无非是酒米鱼肉之类,又有一封舟金。

高赞扯尤辰到背处,说道:“颜小官人才貌更无他说,若得少梅居间成就,万分之幸。”

尤辰道:“小子领命。”

高赞直送上船,方才分别。

当夜夫妻两口说了颜小官人一夜。

正是:

不须玉杵千金聘,已许红绳两足缠。

再说钱青和尤辰次日开船,风水不顺。

直到更深,方才抵家。

颜俊兀自秉烛夜坐,专听好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