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淑芬是十六岁那年嫁井水井湾的,她娘家在几十里外的程家沟。父亲以教私塾为生。上面有三个哥哥,哥哥们跟着母亲打理着家里的几亩薄田。父母是老来得女,所以对女儿是倍加宠爱,除了不用跟哥哥们一起下地干活,父亲还教会了她读书识字。可以说程淑芬的童年还是很幸福的。但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几年就被打断,倒不是因为中国当年那场战争,这里是川西深处的丘陵地带,战争并没有在童年时代的程淑芬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她九岁那年母亲得病死了,父亲不久娶回了她的后妈,后妈带来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从此,她的生活开始变得天昏地暗。后妈对她的种种责打是举不清了,但让她记忆最深的一次让如今都是外婆的她都还记忆犹新:那年她大概是十来岁光景,后妈让她去地里收花生。她从早干到晌午,后妈才带着四五岁的弟弟来给她送饭。哥哥们被后妈支到几十里外的煤矿里去挑煤去了不在家。在地里匆匆吃过饭,后妈开始收捡从地里刨出来的花生,程淑芬又继续开始用铁钯刨花生。小弟弟在一边看着一摞摞的花生在铁钯下从土里翻出来,高兴地蹦到程淑芬跟前来争抢着捡刚翻出来的花生。小弟弟捣乱,后妈又催促着赶活,一个不留神,小弟弟的手伸到了铁钯底下,程淑芬来不及收手,一铁钯照着小弟弟的手就下去了。饶是她力道不大,当时铁钯了也穿透了弟弟的手背!她当时吓懵了,一旁的后妈跳起了老高,把她能随手摸到的一切东西都给她照脸砸了过来。小弟弟尖利的哭声和手上的鲜血吓得她不知所措,直到后妈对着举起了从弟弟手上取下来的铁钯,她才尖叫一声惊醒过来。十来岁的程淑芬望着后妈扭曲狰狞的面庞,她不知道后妈盛怒之下会不会把自己打死!惊吓之中她大叫着从后妈的铁钯下逃了开,凭着本能地向着山里跑去。后妈举着铁钯直追过了几座山头。她逃进山里又饿又怕,直到一天一晚以后挑着煤回家来的两个哥哥找到她才把她带回家。
讲这些并不是题外话,就像朱仙娘说的,嫁来水井湾的女人每个都有一段悲惨的过去。她们最后都选择了在水井湾生根发芽,是水井湾给了她们最后停泊依靠的港湾。
程淑芬是比徐平君先嫁进许家的。当初媒人来提亲的时候许了后妈几担粮食,后妈便心欢意喜地答应下来,父亲是无可不可地,但听说是嫁到了地主之家,虽是过继过来的也是地主,住着高房大屋的那也相当荣耀啊。连他也赞叹老婆给女儿找到了好归宿。相比徐平君,程淑芬自己觉得一生已经够幸福——她和许大水都不是贪心的人,许家传下来的一切他们都不曾想过要据为已有。许家的一切传到了徐平君手里,她也因此经历了旁人体会不到的艰难与算计。这一辈子只有程淑芬在一旁默默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不知道徐平君来许家之前发生什么,不过她是亲眼看到徐平君怎样从一个千娇百媚的时髦女人一步步变成水井湾许家的当家人,变成了水井湾朱仙娘的继承人。就像朱仙娘所说那样:仙娘的继承人不是随便选的,程淑芬相信,这许家几百年传下来偌大的家业也不是随便选的继承人。若把徐平君换成是别人,若者其他任何一男子,她也深信别人也一定不如徐平君能把许家支撑到今天这样。程淑芬没有像陈烟杆和何淑珍那样对徐平君顶礼膜拜,她的这种赞赏包含着理解与心疼。但刚开始,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是有点妒忌徐平君的。徐平君的美艳,少有不让见过她的女人妒忌!
初次见徐平君,是许大友把她带回来的第二天。那是程淑芬嫁到许家的第二年,刚刚生了大女儿金梅不久。许大友在饭桌上给全家人介绍:这是徐平君,以后就是你们的嫂嫂。一家之主的许大友说得轻描淡写,连旁边的大嫂嫂陈桂枝也是一脸平淡。显然,大哥许大友纳妾的事是经过她同意的。程淑芬偷眼打量:只见这位新嫂子一头乌发盘在脑后,齐留海下一双凤眼乌溜溜地扑闪着,衬着长长的睫毛。桃红的脸上没有敷粉,放着健康红润的光泽。只是嘴唇抹得血红。身上穿着紧身高领的旗袍,开着叉的地方露出雪白的腿。程淑芬看得心口呯呯直跳,甚至感觉脸上有些发烧。就这样的打扮,别说她不曾见过,就是看着都有点不好意思,她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哪一个不是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像这样有伤风化的打扮,居然还敢大大方方地坐在人面前来?一桌子的人目不斜视地吃完了这顿饭,徐平君没有给任何人打招呼,吃完饭径直回许大友给她指定的下房。这以后一连几天都不曾见她出来露面,连饭都是陈桂枝给她端到房里去的。程淑芬私底下直认这新来的嫂子也忒托大了,好在大嫂子陈桂枝并不介怀。不知许大友是不是也有些过意不去,几十年来家里家外都亲力亲为的他不久就听从了陈桂枝的话,请回了一个小丫头。这小丫头就是何淑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