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王元庆,李存勋稳住了心情。
路上想到的事情让李存勋相信,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要低估王元庆的能力,特别是其政治能力。回想起担任军情局长这些年间发生的事情,李存勋甚至有理由相信,就算纪佑国与赵润东也不会比王元庆做得更好。
“有心事?”王元庆把刚刚泡好的茶端了过来。
“没有,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吧。”
“累?”王元庆呵呵一笑,说道,“小李,你可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李存勋愣了一下,没有明白王元庆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吧?”王元庆坐到了李存勋对面的沙发上,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还是你第一次抱怨累。”
“我……”
“也很正常,毕竟我们都是常人。”王元庆笑了笑,说道,“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留任?”
王元庆点了点头,等着李存勋的答复。
“元首,能让我多考虑几天吗?”李存勋没有交出底牌,按照当间谍养成的习惯,不管在谁的面前,他都不会交出底牌。
“我很清楚你的想法。”王元庆长出口气,说道,“你知道,众多要员中,除了那几个主动表态留任的之外,只有你是我要求留任的。项铤辉可以离任,阎尚隆可以离任,甚至连颜靖宇都可以离任,只有你必需留下来,没有人可以替代,连刘晓宾都不行。为什么?以你的头脑,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原委。”
李存勋暗自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稍微停顿了一下,王元庆突然笑了起来。
注意到元首的神色变化,李存勋心里有点发毛。
“还有一点,你的神色告诉我,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所以没有立即表态。”
“元首,我……”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有什么就问吧。”王元庆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既然我请求你留下来,迟早都会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当然,在我看来,恐怕没有多少事情是我们的军情局长不清楚的。”
李存勋笑了笑,稍微沉思了一阵,说道:“委员长那边该怎么处理?”
“委员长?”王元庆微微皱了下眉头,显然李存勋的这个问题很突然,让他觉得有点意外。“近半年来,外界一直在猜测我的选择。虽然很多人认为我会为了政治改革争取第三届任期,甚至有很多人认为,只要我愿意,别说第三届任期,就算再干十年、二十年都不是问题。当然,不管外界的看法怎么样,我相信你应该清楚我的想法。别说再让我在元首府住五年,就算再住五天也会让我发疯。虽然我从不否认,共和国国家元首是世界上权力最大的人,相对而言,连美国总统都算不了什么,但是共和国国家元首也是世界上最辛苦、最劳累的人。别的不说,普通人每周只工作四天,每年还能享受三个大假与数日到数十日不等的法定假期。国家元首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别说法定假期,连周末都得照常工作,想睡个懒觉都不可能。说得不客气一点,当选国家元首就等于被判了五年的徒刑,更可悲的是,在‘刑满’的时候,还很有可能被延长五年。在我看来,只有三种人会把国家元首的位置当成无价之宝,一是自虐狂,二是野心家,三是工作狂。”
听到王元庆的抱怨,李存勋一边苦笑,一边摇头。
虽然王元庆的话字字在理,但是在李存勋眼里,王元庆就是那三种人中的一种,而且还很可能是三种人的集合。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了纪老当年的选择。”王元庆叹了口气,不再开玩笑,说道,“当年,我的想法与现在的很多人一样,都认为纪老还很年轻,完全有能力再干五到十年,为了国家利益,也应该再干一届。好多年之后,我都不明白纪老做出的选择,因为在几乎所有人看来,如果纪老再干五年,共和国将大不一样。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明白一个道理。国家元首也是人,从本质上讲是与普通人没有多大区别的国家公民。不管是谁,没有理由要求某个人做出更大的奉献。换句话说,国家元首也有权力选择放弃,选择以普通人的身份去追求个人目的。”
李存勋稍微迟疑了一下,说道:“元首,这可不像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
“是吗?”王元庆淡淡一笑,说道,“也许这与我即将离开元首府有很大关系吧,以前很多事情不能说,是因为我必须以国家元首的身份来处理所有事情。只要卸下这个负担,我也是普通人,与十亿共和国公民没有任何区别。实际上,我更希望大家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政治改革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李存勋长出口气,没有打断王元庆的话。
“很多人都认为,政治改革过于理想化,不管是最终的目的,还是过程,多带有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从某个方面来看,也确实如此。在一个奉行了几千年寡头政治、把‘忠孝’当作道德基础的国家、‘家国’观念深入骨髓的国家推行民主政治,确实是一件需要用理想做动力的难事。问题是,我们能够抛开现实吗?”王元庆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抛开带有理想化色彩的表现就不难发现,政治改革实际上是一件非常现实的事情,不管是目的还是过程,都以现实利益为目的。过程就不多说了,十年来发生的事情就足以证明,驱动政治改革的主要力量就是现实利益,如果大多数公民组成的既得利益集团反对,仅凭我们几个政治家的努力,根本不可能推动政治改革,甚至不可能活到现在。关键就是目的,即政治改革到底要走到哪一步。”
王元庆说到这的时候,李存勋集中了注意力,因为这正是他心里的疑问。
“实不相瞒,跟你说之前,关于政治改革的最终目的,我已经与顾卫民、颜靖宇、叶致胜等人争论了好几次。”王元庆笑了笑,说道,“综合各人的观点,政治改革的目的分成了远中近三个层次。近期目的就是建立起现代的民主议会制,中期目的是让国民逐步信任建立在议会制基础上的民主制度,远期目的则是建立起完善的民主法制社会体系。实际上,这三个目的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别说政治家,就连老百姓都明白其中的奥妙。关键问题是,我们要不要把远期目的当成最高奋斗目标,以及通过什么方式,以多快的速度实现目的,完成政治改革?”
李存勋微微皱了下眉头,知道到了关键话题。
王元庆叹了口气,说道:“一直以来,我始终坚信一点,即人民的需要,才是国家的根本需要。如果统治集团违背了人民的需要,不管打着多么伟大崇高的旗帜,喊着多么激动人心的口号,最终都会被人民抛弃。也就是说,政治改革本身就是为了迎合人民的需要,或者说是为了建立起一种迎合人民需要的政治体制。”
“关键就是体制。”
“对,最重要的就是政治体制。”王元庆长叹一声,说道,“推行政治改革以来,我一直认为,建立新的政治体制,不能像其他改革措施那样,以循序渐进的方式前进,必须从一开始就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而且具有自我完善能力,用科学一点的话来说,就是具有负反馈机制的体系。其实放眼全球,回顾人类历史,我们就不难发现,不管是哪个民主国家,如果不能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打下坚实的体制基础,最终都被打回原形,经历痛苦的轮回后才再次走上正轨。事实上,我们也有过同样的经历,惨痛的教训历历在目,不应该忘记,也不能够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