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齿微碰着下唇,勾出个笑:“差不多吧。”
顾津不信:“你揣只猫做什么?”
“刚才遛弯儿买的。”他的手一直藏在外套胸口处,看她道:“把手伸出来。”
顾津:“……”不情愿地伸过去。
“两只。”
她小小一团,蹲在地上,乖乖把两手捧到他面前。
李道抓出那团东西,放进她掌心。
天色太黑,及难视物。
但触感明显不对,它的毛皮并不是毛茸茸的,反而一片凉滑,手指回勾,略略摩擦,竟粗糙不平。
她定睛看去,啊地怵叫一声,甩掉那东西,吓得连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哪儿是什么猫?分明是一只硕大蜥蜴,通体灰黑,长相恐怖,体表附着的坑洼鳞片令人浑身发麻。
那丑东西似乎也被顾津摔懵了,左右摆动脑袋,缓慢地爬了两步就停下。
顾津坐在那儿好半天没有动,她垂着头,手掌还在裤子上来回擦拭,半晌,轻轻吸了下鼻。
李道一愣:“呦,哭了?”他蹭蹭鼻梁:“不禁逗?”
她仍是没动。
李道不由曲起膝盖,半蹲到顾津面前,刚想说话,她却倏地抬起头来,大眼愤愤然地瞪着他。
“我得罪你了吗?”一句质问没有半分气势,恼怒却声音绵软。
她挂了一脸泪,满腔委屈不单单只为今天这一件。
所有控诉和咒骂堵到嗓子眼儿,却仍忌惮他这个人,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知道没用地掉眼泪。
李道终于沉眸,定定看她,敛了嘴角的笑。
他突然前倾身体,伸臂夹着她腋下将人带起来。
顾津正自顾伤心,没发觉两人距离有多近。
李道突然捏起她下巴,沉声:“顾津,我见过你。”
来不及细想他那句莫名其妙的话,顾津脑子先懵了,被迫昂着头,原来距离近到能够触及他的气息。
她发现这男人身上的味道和他性子一样,霸道又张扬,充满侵略性。
那味道中辨不出任何香精成分,但她觉得,有别任何人。
雨后夜空挂一弯银钩,月色朦朦胧胧。
他高大身躯遮在她的上方,眉眼极其模糊,轮廓却分明。
顾津心跳乱得一塌糊涂,被他捏着的下巴麻了般。
他另一手的拇指要触她颊边眼泪,顾津蓦地反应过来,忙退后两步,转身逃跑了。
转天早起又下了一阵儿雨,下午天空才终于放晴。
李道和纪刚商量一番,决定不在三坡镇继续逗留,不知镇口那边疏通情况怎样,托到黄昏前后才出发,如果路上顺利,晚上十点便可到达卜远,时间不算太晚。
避免走冤枉路,李道、纪刚和小伍先开一辆车过去,另几人在镇上闲逛等消息。
中心位置有两家服装店,顾津带着口罩,被苏颖拉进去转悠。
“你们不来吗?”苏颖问。
顾维把烟盒扔给许大卫,一挥手:“看你们的,我俩站门口抽根烟。”
李道说对了,这店里衣服的确土到极点,饶是顾津对穿衣打扮没那么多讲究,寻半天也没寻到像样的。
苏颖翻得直叹气,手臂上倒挂了几件。
隔着陈旧货架,苏颖抻脖子:“找到没有?”
“没。”
“别找了,先试试我给你拿这几件吧。”她说着绕过货架,把衣服塞到她怀中:“快去。”
“你不试试么?”
苏颖撇撇嘴儿:“算了吧。”
顾津询问老板在哪儿试衣服,经指引走进一间屋子。她上了锁,摘下口罩,将衣服和背包一并放到墙角的凳子上。
试衣间是个杂物房,空间还算大,一面镜子,一个圆凳,地上还有双被别人踩得看不出模样的白色高跟鞋。
顾津坐在衣服上歇片刻,四下打量,目光突然一顿。
原来这房间还有另外一道门,虚虚掩着,缝隙里似乎透进光亮。
她轻咽了口唾沫,站起来,慢慢拉开那扇门——一条狭长走道,右侧摆着灶具和碗碟,左侧是杂物,尽头的门大敞四开,连接一个杂草遍布的小院,阳光明晃晃照进来,一片安静。
顾津心脏狂跳不止,努力按耐着情绪,理智告诉她,机会来了。
深牢大狱,铜墙铁壁。
院墙外不见行人,四周一片沉寂却也庄严肃穆。
铁门缓缓从内开启,周新伟率先走出来,后面跟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不太入时,发茬几乎贴着头皮,鬓角处沾几点银霜,却剑眉鹰眸,是副英俊面孔。
周新伟与里面的同事握了握手:“回见。”
“慢走,周队。”
周新伟略一点头,侧目看去,却见身旁的男人微眯着眼,正与火辣辣的太阳对视。
他笑了笑,烟含在嘴里,又抽出一根递过去。
男人没反应。
他手背碰碰他胳膊,比划一下:“来根?”
男人回头,稍微垂眸:“早戒了。”
周新伟又将烟插了回去,还手点燃嘴角含的,站到他侧前方位置,笑着问:“看什么呢?”
良久,男人手指勾了勾鼻梁:“不一样了。”
“没看过去多少年,肯定不一样。”忽然意识到他说的是天,周新伟吸口烟,也抬头瞧了眼:“里面又不是看不到。”
他终于勾唇一笑,牙齿又白又齐:“看着更干净。”
两人在监狱外逗留片刻,浅聊几句,便将各自分开。
周新伟从包里抽一张便签纸,写一串数字递给他:“我的号码,有事言语一声。”
男人接过来,“谢了,周队。”
他拍拍他的肩:“出来了就好好做人,要感谢党和人民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多做对社会有益的事,不要重蹈覆辙。”
“明白。”
周新伟问:“有人接你吗?”
男人身形忽地顿了下,微垂着脑袋,掀起眼皮看了眼四周,随着动作,额头呈现两道浅显纹路,又同视线的回落变得平滑。
“没有吧。”
“稍你一程?”
他拒绝了:“随便转转。”
两人各走各路。
男人目送周新伟的车离开,提了提手中的背包,向相反方向走去。
后面忽然有人叫:“李道。”
来人上身探出车窗,见他没反应,焦急地按了两声喇叭。
声音刺耳,惊了树梢的鸟。
李道步子微顿,那一瞬间,掌心竟微微发潮。
半晌,他缓慢转身,隔着一条宽敞的马路,终于看清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