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可以“一醉累月轻王侯”，可以“天子呼来不上船”，但面对这位老妈妈的热情却潸然泪下，自己不过是一个陌路人。汉时韩信小时贫穷，无以为食，漂母赠饭。后韩信千金答谢漂母，自己不过是一过路人，她会获得什么？她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对自己，李白满怀感动写下《宿五松下荀媪家》：

我宿五松下，寂寞无所欢。

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

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

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

一场大病降临在李白身上，李白身心俱累，近闻朝庭还要对永王事件所关联的人量刑问罪。李白向宰相张镐求助，先后写了两首诗，第二首中云：

“本家陇西人，

先为汉边将。

功略盖天地，

名飞青云上……”

讲述自己是李广之后，绝非叛乱之徒，望朝庭予以赦免。

等候李白的却是因随永王东巡，被叛流放夜郎的噩耗。

公元758年，李白58岁。宗夫人弟宗憬为李白送行。李白从浔阳启程，凄凄惨惨踏上流放路。好在官差没有给李白上枷锁，沿途还可以拜访朋友。

经西塞驿，至江夏。看青青葵叶，感其植物犹能落叶归根，不知自己何时能返家园，一时百感交集，写下《流夜郎题葵叶》：

惭君能卫足，叹我远移根。

白日如分照，还归守故园。

李邕故居，物是人非；黄鹤楼，黄鹤不留；鹦鹉洲，水自流。

李长史及薛明府之宴让李白有一丝欢娱：

绀殿横江上，青山落镜中。

岸回沙不尽，日映水成空。

天乐流香阁，莲舟飏晚风。

恭陪竹林宴，留醉与陶公。

风轻扬，月华如练，泛沔州湖边的一个亭里有人在夜宴，原来是李白故友尚书郎张谓宴请众官吏文人饮酒赏月。时近中秋，万里晴空，无一丝云彩，月亮较以往更亮。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

张谓曰：“此湖古来贤者豪游者非一，而踐佳景，寂寥无闻，夫子可为我标之嘉名。”李白举杯邀明月，把酒向青天：“且叫郎官湖吧。”众人击掌叫好。李白作一诗：

张公多逸兴，共泛沔城隅。

当时秋月好，不减武昌都。

四座醉清光，为欢古来无。

郎官爱此水，因号郎官湖。

风流若未减，名与此山俱。

洞庭依然是山远水阔。李白遇到被贬的郄昂。同是天涯伤心人，李白为其送行：

瑶草寒不死，

移植沧江滨。

东风洒雨露，

会入天地春。

予若洞庭叶，

随波送逐臣。

思归未可得，

书此谢情人。

李白至三峡入蜀，悲愤不已。阔别故乡多年，非是荣归故里，非是告老还乡，而是带罪之身，匆匆而过。那不是黄牛山吗，下有黄牛滩，民谣云：

朝发黄牛，暮宿黄牛。

三朝三暮，黄牛如故。

李白望见江水中的身影，想当年出蜀不过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现在却是鬓成霜的老人，又感慨起来：

巫山夹青山，巴水流若兹。

巴水忽可尽，青天无到时。

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

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

此年（758年）四月，史思明起兵谋反。五月，肅宗免去张镐宰相位，出为荆州大都督长史。到了十二月，史思明部攻陷魏州。

公元759年，正月，史思明自称大圣皇帝。既而杀死安庆绪，改称大燕皇帝。

李白到了白帝城，离夜郎已不是很远了。忽传来消息，皇帝大赦天下，李白可以返回。李白简直欣喜若狂，头顶的乌云一扫而光。那漫天朝霞，何其美丽；这条小船，像长了翅膀；那哀愁的猿猴叫，也变成了美妙的乐声。李白高声吟唱：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是李白一首“快诗”，四年后杜甫所作《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可与之并驾齐驱：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