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不觉得如何疲惫,应付了瑟音和李太妃之后,人却是已动弹不得了,她软软地倒在圈椅之中,一动不动地闭上了眼睛,妆成叹了一声,与清毓二人合力将她送上了床帏。
次日一早,鸡人报晓,含元殿立刻传来了大好的消息,报信的是跟在郑保身边的小太监。
“娘娘!娘娘!陛下醒了!”
这真是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岳弯弯正拥被而坐,等待下榻勾履,闻言一时睡意全消,立刻就找回了自己的大红绣履,弯腰趿拉住鞋,便要朝外奔去。
满头乱糟糟的,还是妆成叫回了她,替她简单利落地盘了发髻,象征着皇后尊贵荣耀的凤钗也没簪上,只束了朵藕红绢花,人便如穿堂风似的一阵刮出了寝殿。
岳弯弯跑得急,差点儿又跑掉了鞋履,几乎是一路脚步如飞地奔到了元聿所在的含元殿。
人一定,急刹之下,好不容易盘成的工整的发髻刹那便松散了下来,只剩下青丝飘飞,她胡乱拨向耳后,也不顾满殿行礼的宫人径自地闯入了内殿。
元聿确实已苏醒了,只是脸色还有些微苍白,人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岳弯弯脚步越来越慢,到了近前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坐上了元聿的榻,伸掌立刻就握住了他的手。
暖暖的手掌教她握着,才有这片刻的真实之感,一时间,岳弯弯豆大的泪珠就朝下滚落。
“陛下,你终于醒了!”
她低头就亲他的手背,也不顾众人在场了。
一行宫人面红耳赤,在郑保的指挥之下,有续地离开了陛下的寝殿。
等人都走空,岳弯弯才静下来,把脸上喜悦的泪迹擦拭而去,却见元聿神色苍白,只凝视着自己,泛着釉泽的瞳眸幽深无比,却又平静至厮,她诧异,还以为自己脸上仍有污渍,立刻又伸手去擦。
擦了半天,元聿的唇突然弯了弯,“发也乱了,是心忧朕,就如此放不下?”
岳弯弯让他这一嘲笑,也不禁发出了轻轻的哼哧声,末了,对元聿道:“哼。你就只管睡着,脏活累活都交给我。”
方才她来之前,郑保已经将那边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他也很快留意到了岳弯弯玉颈处那道浅浅的刀锋划过的伤痕,一时瞳孔似又震颤了下,岳弯弯忙握住他手:“嗯,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只是李太妃死了……”
说罢,她又道:“李太妃养的那……”她忽想起元聿不喜听见那个字,顿了顿,接着又道,“和那几只‘刺客’有关,或许就是李太妃的那只生的。我看她不像那么疯,倒像是畏罪自杀。”
这点岳弯弯也有几分诧异,那个名叫瑟音的宫人很得李太妃的喜欢,他的死亡令李太妃愈加如癫如狂了,只是却不知李太妃知不知道,她一门心思宠幸的女侍,原来居然是男扮女装的。
元聿神色平静,没问任何的话。
岳弯弯愈发感到奇怪,自己便说了出来:“这个宫人,是原来李皇后赐给李太妃的,他陪伴在李太妃的身边,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元聿这才反问:“李太妃验尸了没有?”
岳弯弯一愣,立刻摇头,“她好歹贵为太妃,我……没有……”
元聿道:“若验尸,应当是会有所发现。也许她的癫疾,正好与此名宫人有关。”
元聿说起李皇后那边的人时神色坦然,决计不像是有愧的模样,她观摩细致,却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是该验一验,我等下就吩咐下去。”
说着,她朝元聿背后扶了过来,要令他躺下歇憩,“你受了惊,就先再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元聿朝她看了过来,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诧异,岳弯弯很快在他的额头上啄了一下,“睡吧陛下。”
元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他虽就着她再度躺下了,可却半点没有要闭眼的意思。
岳弯弯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疑问,见他这症状,像是格外地沉默了,终于还是忍不住,咬了咬唇,艰难地朝他问了出来:“陛下,能否告诉我,你为什么怕猫?”
元聿让她我在掌中的手轻轻颤了一下,似是一个激灵,岳弯弯知道这话问得或许是有点刺激到了他,但她今日,她必须得问。
“陛下,我是你的妻,有什么是我不可以知道的吗?”
元聿湛蓝的凤眸宛如水中的一滴凝而不化的靛墨,然而也只是凝重地望着她,却不说一句话。
一阵长到令人无法继续忍受的沉默以后,岳弯弯终于有些捱不住了,她的口吻渐渐变厉了些,“陛下,是不是事到如今,你还没有真正把弯弯视作你的妻子?你知道吗,我有多想你开口对我说你的事,你的恐惧和逃避,都是为着什么,就算是不好的,我想我也能承受。但我不喜欢这个样子。”
她松开了握住他大掌的双手,“你知道吗?我很喜欢猫。我小的时候,阿爹经常会从外边给我捡小动物回来,猫猫狗狗,还有刺猬兔子,上一次在南明的时候,遇到了那只流浪的猫,我几乎当时就想着收养了,可是偏偏你来了,你讨厌猫,看它一眼都觉得害怕。我就没那个打算了,放走了它。”
“后来,你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南明,连句口信都没给我留下,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了,那只小猫依然时常来我这儿蹭吃蹭喝,我也从没想过收养它。因为我就是怕,怕有一天,你猝不及防就回来。因为我深谙你对它的排斥。陛下,我可以接受的。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接受,包括你要我以后都讨厌猫,永远不对它们有任何接触,只要你说,我可以,甚至下令,让宫里永远不会再出现它。但是你要对我说啊。”
在她的心中,元聿占了多了多大的分量,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南明那时,她便很喜欢、很喜欢他了。
为他献身,心甘情愿,送上火刑台那时候,她也完全没想过要供出他。即使那个时候她知道他的身份,她想,她也不会说的。
夫妻就是要彼此信任,彼此迁就,坦诚相待,不是么?
她可以对元聿坦诚她一切的事情,可是他深心之中藏着如斯的恐惧,为什么不能对她说?
元聿垂下了眼睑,面上现出极深的疲惫之色。
一阵风拂过,惊动了竹簟旁垂落的一串檀珠,纷纷洒洒地溅落在地。
在一片清晰的碰撞声中,她听到元聿疲惫的声音传到了耳边:“弯弯,莫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