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瓒被院首发掘以前一直是个行脚大夫,实战丰富,但没有充足的理论经验,对桃花骨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听说过桃花骨需要用处子献身解毒。当时情况危急,太子不容有失,他自是不敢贸然赌博。
回神京以后,江瓒为自己对桃花骨知之甚少而感到惭愧,立刻投身,一头扎进了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不出来。
但还是不够。
他着人回了当初酿造桃花骨的寨子,让小五沿途打探,哪里有喜欢桃花酒的蚊虫,令它捉了快马加鞭地送回来。
有了桃花酒的秘方,加上萃取的蚊虫身上的天然的唾液,江瓒将之混合,很快便发现了类似于桃花骨的奇效。先是在两只老鼠身上做了实验,检测是合格的,又试了几对猫狗,所得结果无不满意。虽然对自己调配药方的能力一向颇具自信,但送给陛下和皇后的药丸还需要慎之又慎,因此他又将药丸赠了几颗给多年无子的夫妇。
他走时,那药丸还没见效,即便是妇人怀孕,最快也需要两个月方能诊断出来,江瓒尚未等到那一日,结果还不知晓,但这几对夫妇却对他满怀感激,说是目前看来效用不错,也没什么不利影响,于身无碍。
由是江瓒才放心将药丸送出。
元聿推算,江瓒离开已有数月。
那几对夫妇,后来是当真怀孕了?
但陛下到底是陛下,这话他又怎会问出口。
那门童又垂目说道:“六对夫妇,有四对是怀上了的,还有两对夫妇因是身体有障,这确实是不行,江太医说了,他们应当先调理身子,如此方能增加受孕的几率。”
元聿一时语塞。
没想到江瓒鼓捣的这种不靠谱的玩意儿,居然真成了。
门童这时方才抬起了头,将那檀木面的药椟高举:“陛下,小民恳请陛下收下。”
一旁,郑保犹犹豫豫看了眼门童,又犹犹豫豫地看向陛下,不知道当动不当动,但有一言他非常想说,不吐不快了:“陛下,江太医着实是一番好意,也是为了大魏的国祚用心良苦,既然对身体没有不利,陛下何不就与娘娘试试?”
元聿垂首,修长的指在眉心轻缓地揉动了数下。
其实,并非是他排斥生子,弯弯让人非议的危机也没解除,只是他也并不想让她有压力,闲言碎语,他利用宫闱的墙,可将它们挡住。之前深中桃花骨这种炙胀难忍、几乎爆体的灼痛感觉,他此生是不想再回忆一遍了。
“陛下,您看这就、要不、咱还是……”
郑保怕龙颜大怒,吞吞吐吐,硬是不敢后头的话说出来。
元聿的身体微微后仰,沉默了许久,道:“收下,朕试试。”
“哎!”那郑保俨然比自己得了儿子还高兴,答应得既痛快又激动,恨不得一蹦三尺高,欢天喜地地就收了江太医留下的得子神丸。
“慢,”元聿忽然蹙起了轩眉,郑保捧着木椟动作生生顿住,高座之上,陛下冷峻的双眸直朝门童盯了过去,“你能联系上江瓒?”
门童道:“江先生常以书信传回神京,都放在老院首那儿了,他说了,陛下用了得子丸以后有任何的反应都要向老院首说明,如此万无一失。”
元聿哂然,冷笑道:“你对江瓒传书一道,说,朕在神京恭候江太医,这得子丸将来他成婚了,必得自己服用一颗,否则朕将他按欺君罪办了!”
陛下正在气头上,说的话大约都不作数,门童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小民这就去写信。”
这门童走了以后,郑保如梦初醒,一激灵,连忙步了上去,将木椟在元聿的面前展开,露出里头漆黑的药丸。
元聿面容沉冷瞥了眼,将盒啪地一声盖上,道:“送去凤藻宫。”
“诺。”
郑保应声要走。
元聿却又唤住了他,“等等。”
郑保还等着陛下吩咐,只见元聿长身而起,冷着脸色手漫不经心地顺走了他手里的药盒子,藏在了广袖底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陛下非常冷静的声音传来:“朕亲自走一趟。”
说着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踉跄扑倒,郑保上手要抢,但陛下到底是没摔在地上,于是他若无其事风度翩翩地停了一下,随即迈着稳健的步伐离了含元殿,身影逐渐远去。
甘露殿。
窗外芳菲已歇,繁茂的浓阴一团挨着一团,如云似锦,挨着一带直窗,只见几支疏影,旁逸斜出,在暑热未退的初秋恬淡曦光里肆意舒展。
岳弯弯闲来无事,与清毓在小厨房里新试做了几样糕饼,以咸口居多,她爱吃甜口,但做得比较少。
糕饼还是热气腾腾的,被端了上桌以后,岳弯弯还没试用,就听外人报了一声,陛下驾到了,岳弯弯好不容易提起的银箸,伴随清脆一声被搁在了案上,她起身去迎。
元聿脚步有些快,没等到她走过去,他便已到了近前,按住了她的肩,“甘露殿是我们两人的寝宫,不用来迎。”
岳弯弯点了下头,笑靥如花地朝她翘起了小下巴。
元聿这才留意到她今日摆的这些菜式,都是新出炉的糕饼,正巧今早练功之后腹中饥饿,适才在含元殿也仅仅是用了些茶果,到了皇后这里,问道这糕饼散发出的甜香,顿时感到饥肠辘辘,已是难熬。
他坐了下来,顺手取了一块木芙蓉糕咬了一块下来。
糕饼泛着淡淡的香甜,但入口软糯,而不粘牙,虽还不比御厨,然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十分不错了,皇后手艺大进。
而岳弯弯却是在吃惊地看着,陛下居然能用甜口了?还吃得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样子。
忽然想起曾不知听谁说起,元聿小时候喜好饴糖,还会分给别人,可见他也不是从小就厌恶甜味的。
是因为……羽蓝婕妤的那件事吗?它真的改变了元聿太多。
如今他肯放下心中的结,对她敞开心扉,眼下也摒弃了对甜食的厌恶,是真的,在试着放下吧。
岳弯弯心头轻轻地放松,好像落在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身上,又暖,又舒适。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每样都试了一遍的陛下,他吃得虽还算是文雅,但不可避免地唇角会沾带上一丝碎屑,岳弯弯见了,恍惚了一下,随即取了怀中揣着的紫丁香色手帕,替他擦了擦唇角的酥壳子碎屑,轻声道:“好不好吃?”
元聿任由皇后替他擦脸,甚至微微地前倾,将脸凑了点过去,道:“朕十几年习惯了咸口了,还是这个裹着咸蛋黄的酥饼最是可口。”
岳弯弯睫羽轻轻上弯,“也是放了糖的,不过糖放得有点儿少,只要有些甜味就好了,陛下你喜欢么?那我经常给你做!”
元聿轻扬薄唇,餍足地闭上了凤眸。
岳弯弯替他擦拭干净脸,又替他倒了一盏碧螺春。
热茶幽幽地冒出清香,正是二沸之时,与糕饼配套起来相得益彰,余韵悠长。
元聿浅尝辄止,放下了碧瓷小盏,沉吟片刻,似乎有话将吐而未吐,岳弯弯已经很了解元聿,见他微垂着面,为耸着长眉,若思索着什么,便知道应是有些难以启口的话要说。
“没事,陛下你说,咱们夫妇一体,有什么不能告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