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保,将晏准召来。”
陛下批阅了几道折章,空旷的殿内终是响起了声音。
“诺。”
须臾片刻,郑保便又回转来了,并偷摸带来了一个消息,人是他从国子监碰到的。
元聿微微挑了一侧长眉,露出些意兴正浓的神色,但也很快收敛了过去。
晏准假正经,让国公夫人愁白了头发,急得跑到宫里来,劝说不要让她儿媳妇这么劳累,元聿多半就猜到了,晏准欺负了他的新婚妻子。
如今冷青檀她人就在国子监,而一向不归家,对新婚妻子不热络不亲近的晏相,居然也偷偷摸摸去观战了……
元聿早就猜到了。
“臣恭请陛下圣安。”
“听说这几日晏相家中潜心治学去了?怕是还不知道,你留在国公府的妻子,正在国子监与人比试文章。朕找你来,是一并等着罢了。”
晏准沉默不语。
元聿觑着他脸色,觉他此时大概也无语了,沉默地生着气。本来是神不知鬼不觉现场观战的,却被多管闲事的皇帝给揪到了含元殿来。
“这里有一封你夫人昨日给朕上的奏疏,陈词利弊,详述了开设行止馆的诸般好处与不便,并将今年预备需要的开销都做好了账目,等着朕给她拨款呢。今年贵女入学需要学习的篇目,她亦不敢擅做决定,拿来与朕看。朕问她,家中德高望重的夫君问了不曾,她回朕,没有。晏准,你是怎么一回事?”
元聿明知故问,边命郑保将冷青檀的奏疏递给他。
“是否,当初用了救命符,换了她一命,抵了这天大的罪过,晏卿心中有悔意?”
晏准顿了顿,沉默着,随后慢慢吐出两个字:“没有。”
“那是为何,定要用婚姻来挽救她?值得?”
既然不爱,又非要救人,着实令元聿也有几分不解。
晏准接过了元聿让郑保递来的奏疏,微微推前,“臣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元聿的嘴角抽了抽。
“晏卿,你这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堪为百官表率,朕这个宰相是真没选错人。”
假正经,动心而不自知,到现在还编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晏准仔细浏览了冷青檀磨刀数日,上书呈递给元聿的这道奏疏,她做事一向事无巨细,处理得公允有条,对那些贵女也不陵节而施,而是循序渐进,先选定了最基础的《论语》《孟子》以及《春秋》《礼记》四文,另外从史书之中,抽出了《战国策》四篇、《史记》的列传篇,其余又有诗十余篇,赋七八篇,林林总总凑了一堆,是一年所习的知识量,还需要装订成册。
她挑的这些自然都是经典的篇目,晏准随意地掠过,一目十行,只在“青青园中葵”上顿了一瞬,便也掠了过去,最后,阖上了这封详尽的奏疏,低声道:“臣以为已臻完善。”
“你如此说,那就照她这意思去办了。若是工部周转不开,或是国子监不受调度,都由你负责。”
话音一落,元聿又看了一眼晏准,低声道:“朕把这事交给她,同时也是交给你。冷卿家极为单纯,与人打交道死皮赖脸要银子的事,朕预计她干不出来。你大约也不想自己的夫人成日与别的男人扯皮,到最后还得自己来不是么。”
晏准一时无语。
半晌,才恢复了如常神色。
“诺。”
元聿满意地微眯凤眸。
料到这晏准口不与心同,迟早是要教冷青檀吃得死死的,他一向光风霁月,不大掺和铜臭的事,如今倒是肯折腰了。
说话间,国子监那头已出了结果。
郑保欢天喜地地过来,一蹦一跳的,手里的塵尾险些摇掉了,“陛下,大喜,冷大人胜了!”
虽是险胜,但确确实实是赢了翰林学士,这其中本来就有人看不惯冷青檀以妇人之身,行丈夫之事,多半对她翻白眼的,然而他们也不得不为冷青檀文章折服。这篇国士论无论气魄、风度,还是文辞,都要远远胜过翰林学士的文章,若非她身为女子,只怕这两者实力悬殊,翰林学士将会输得很难看了。
郑保特意叫了人,去把两人的文章取来,自己就先来含元殿朝陛下道贺,同时,见晏相也在,也一并道了贺。
须臾,便有人取了今日在国子监比试的文章过来。
元聿漫不经意翻开冷青檀的文章,随意道:“晏卿你怕是并不知,今日的题目名为国士,开局对冷青檀并不利。那翰林学士一贯是个有风骨傲气的,百官交口称赞,还道他必赢。”
说罢,目光凝在那卷纸之上,唇却微微上扬:“确是好文章,辞藻珠玑,运笔纵横,能写出这文章的,大抵就算是国士了。”
“来,传给晏相一观。”
郑保立刻步上去,取了文章卷纸,交到了晏准手里。
晏准也是第二次见冷青檀的文,比起几年前那篇科举文章,又成熟了不少,当年可以看出是少年人手笔,如今却看不出了,虽字字铿锵,但修缮得珠圆玉润,读来不会有磕绊晦涩、出格之感。
这几年在昭明寺主管审理刑罚,功课文章是一点没有落下的。
相比今日的冷青檀,他自己也无十分把握能赢。
可是偏教她激出了血性,这一瞬间,竟遗憾不是自己与她较量。
但她赢了这场是好事,行止馆目前饱受非议,如此,也可让这些声音小些,不至于太为难她了。
晏准修长的睫羽微微低垂,眼中渐次翻涌而起的心绪莫可名状,但过于熟知晏准的元聿还是发现了端倪,晏准清高自傲,极重颜面,有些话还是莫说穿为好。
冷青檀再一次用实力证明了,她的殿试一甲当之不愧,少傅之职绝不是陛下有心偏颇赠予,而是舍她其谁,当仁不让。
行止馆只需改建,在国子监比试之后,工部也开始卖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