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无望动容道:“什么事?”
朱七七用筷子指着金无望身后的窗户道:“你……瞧……”语竟已无法成声,筷子不住地“喀喀”直响,显见她的手竟抖得十分厉害。
金无望变色回首,窗外却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他又是奇怪,又是着急,沉声道:“瞧见什么?”
朱七七颤声道:“窗……窗外有个人。”
金无望道:“哪有什么人?你眼花了么?”
朱七七道:“方才有的,你一回头,他就走了。”
金无望道:“是谁?”
朱七七道:“就……就是那恶魔,那害得我又瘫又哑的恶魔。”
金无望动容道:“你可瞧清楚了?”
朱七七道:“我瞧得清清楚楚,他的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直到此刻,她竟仍未定过神来,语声竟仍有些颤抖。
金无望面上也变了颜色,双眉皱起,沉思不语。
朱七七道:“你可要追出去?”
金无望摇头道:“此刻必定已追不着了。”
朱七七惶然道:“那……那怎么办呢?我此刻一见着他,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了,他好像随时随地都跟在我背后,还要来害我,我只要一闭起眼睛,就好像瞧到他正冲着我狞笑……”突然放下筷子,用手掩面,几乎哭出声来。
金无望沉思半晌,霍然站起身来,拿出锭银子,抛在桌上,拉起了朱七七的手,沉声道:“你跟我来。”
朱七七道:“哪……哪里去?”
金无望面色铁青,也不回答,拉着朱七七走出店外,四下辨了辨方向,竟直奔镇外最最荒僻之处而去。
朱七七又是诧异,又是惊惧,她委实已被那恶魔吓破了胆,世上她谁也不怕,可就是怕“他”。
只见金无望板着脸,大步而行,四下的地势,愈来愈是荒僻,此刻纵已雪霁日出,朱七七还是不禁冷得发抖。
她不知不觉间,用两只手扳着金无望的肩膀,倚到他身上。自后面看去,一个高大英伟的男子身旁,倚靠着个窈窕纤弱的少女,依偎而行,这景象确是令人艳羡;但走到前面一看,一个娇笑仙女与一个奇丑大汉,并肩走在灰蒙蒙的积雪荒原上,这景象却有说不出的可怖。
金无望肩上虽然多了个人的重量,走得仍是极快。
朱七七忍不住又问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金无望道:“我也不知道。”
朱七七一怔,讷讷道:“那……那么你要走到哪里去?”
金无望道:“我也不知道。”
朱七七又惊又怒,道:“你……你……”
金无望道:“我这是在做什么,你立刻便会知道的。”
语声微顿,突又低叱道:“来了。”
朱七七倒抽了口凉气,屏息听去,只听身后果然有阵衣袂带风之声传了过来,来势迅急异常。
但金无望却未停步,也未回头。
朱七七自也不敢回头,只是在心中不住暗问自己:“来的是什么人?莫非……莫非是他么?”
只听那衣袂带风之声,到了他们身后,身形便自放缓,竟始终不即不离地跟着他们,既不赶上前来,也不说话。
朱七七只觉一阵寒意,自背脊升起,当真有如芒刺在背一般,当真忍不住要回头去瞧上一瞧。
但她毕竟忍住了,只是一双手抱得更紧。
只觉金无望脚步加紧,身后那人脚步也加紧,金无望脚步放缓,身后那人脚步也放缓。
朱七七此刻已可断定,身后这人必定便是那恶魔,她也恍然发现,金无望故意走到这等荒僻之地,也是为了要将“他”引来。
但却猜不透金无望如此做法,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若要将“他”除去,此刻便已该动手了。
他若无意将“他”除去,此刻该有些举动才是呀。
金无望脚步愈走愈快,到最后竟在这荒凉的雪原上兜起圈子来了,那人竟也跟着他兜圈子。
朱七七忍不住又要问他,但还未问出口来,耳中已传入金无望以“传音”之术说出的语声。
只听他一字字道:“此人武功虽不弱,但内力却不济,我此刻便是在故意消耗他的内力,等他内力不济,再激他动手,便可取他性命。”
朱七七又惊又喜,真恨不得抱起金无望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一亲,来表示她的赞许和感激。
突然金无望仰天一笑,道:“好……好。”
那人也嘶声笑道:“好……好。”
金无望道:“我明知你要来的。”
那人也道:“我明知你要来的。”
金无望道:“你既来了,为何不说话?”
那人也道:“你既来了,为何不说话?”
金无望怒道:“你此刻可是在戏弄于我?需知我虽与你同门,却与你绝无交情,你可知我将你诱至此地,便要取你性命。”
那人似是惊“噫”了一声,但口中还是学道:“你此刻可是在戏弄于我,需知……”
金无望突然厉叱一声,道:“你是什么人?”
语声之中,霍然带着朱七七转过身去。
那人收势不及,几乎撞在他们身上——直冲到他们身前不到一尺之处,才拿桩站住——那一张又脏又丑的怪脸,便恰巧停在朱七七面前,哪是他们心中所猜想的“恶魔”,却赫然正是金不换。
这一变化,不但使朱七七大惊失色,金无望也大出意外——他们未引来狐狸,却引来了一只狼。
朱七七失声惊呼,道:“是……是你!”
金无望怒喝道:“原来是你。”
金不换“咯咯”笑道:“是我……两位未曾想到吧!”
朱七七大声道:“你鬼鬼祟祟,跟在我们身后,要干什么?”
金不换挤了挤眼睛,笑道:“我只是想瞧瞧,两位亲亲热热的,走到这荒郊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这里可不是亲热的地方呀。”
金无望怒喝道:“住嘴。”
金不换道:“好,住嘴,大哥叫我住嘴,我就住嘴。”仰天一阵怪笑,接道,“如今我才知道,我们的大哥,毕竟是有苗头的,三下两下,就从沈浪手上将这位朱姑娘抢了过来。”
金无望目光闪动,面露杀机。
朱七七却忍不住大骂道:“你放的什么屁?”
金不换大笑道:“好凶的嫂子……嫂子,你真凶,小弟告诉你件秘密,我这大哥看来虽老实,其实呀……哈哈,哈哈。”
朱七七忍不住问道:“其实怎样?”
金不换道:“其实我这大哥却风流得很,自他十五岁那年,就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他害相思病了,到后来……”
金无望冷冷望着他,听他说话,也不阻拦,但金不换却故意像偷望了他一眼,故意顿住语声。
朱七七果然忍不住问道:“到后来怎样?”
金不换道:“咳咳,我不敢说。”
朱七七道:“你说,没关系。”
金不换嘻嘻笑道:“这些女子缠得我大哥不能练武,到后来我大哥一发狠,竟自己毁去了他潘安般的容貌。”
朱七七失声道:“呀……”
金不换道:“容貌虽是他自己毁去的,但他毁了之后,性情竟也跟着变了,非但对女子恨之入骨,对男子也不理不睬。”
朱七七呆了半晌,幽幽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你那时果然是在骗我。”
金不换道:“骗你……我可没有骗你……”
朱七七跺足:“啐!谁跟你说话。”
金不换瞧了瞧她,又瞧了瞧金无望,嘻嘻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嫂子是和大哥说话,原来大哥以前曾经骗过嫂子,却被我揭破了。”
他一连说了好几声“嫂子”,朱七七脸不禁又红了。
她又羞又恼,骂道:“放你的屁,谁是你的嫂子。”
金不换也不理她,自言接道:“嫂子,小弟向嫂子说了这么多秘密,嫂子你多多少少,也该给小弟一些见面礼才是呀。”
朱七七道:“好,给你。”
扬手一掌,向金不换脸上掴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金不换竟未闪避,这一掌竟清清脆脆地掴在他脸上,他也不着恼,抚着脸笑道:“嫂子所赐,小弟生受了,唉!这又白又嫩的小手,掴在脸上当真是舒服得很,大哥你当真是艳福不浅呀。”
金无望突然冷冷道:“你说完了没有?”
金不换道:“说完了。”
金无望一字字缓缓地道:“我与你虽已情义断绝,但是今日念在你自幼随我长大,我再次饶你一命……”
突然暴喝一声,道:“滚,快滚,莫等我改变了主意。”
金不换神情不动,仍然笑道:“大哥要我滚,我就滚,但是我还有句话要问大哥,问完了再滚也不迟。”
他不等金无望答话,便又接道:“不知大哥你可知道沈浪此刻在哪里?”
朱七七奇道:“你找沈浪则甚?”
金不换“咯咯”笑道:“要找沈浪的人可多啦,何止我一人。”
朱七七更奇,忍不住追问道:“还有谁要找他?”
金不换道:“仁义庄三位前辈、断虹道长、天法大师、‘雄狮’乔五,还有……便是小弟,小弟虽无用,但这些人却不是好惹的。”
朱七七道:“这些人都要找他,找他干什么?”
金不换道:“没有什么,只不过要宰他的脑袋。”
朱七七身子一震,吃惊道:“为什么……为什么?”
金不换道:“为了他违约背信,为了他多行不义,为了他外表仁义,内心险恶,为了他……唉,不用再说,也已足够了。”
朱七七惊得瞪大了眼睛,道:“但……但沈浪已将展英松、方千里这些人,全都送到‘仁义山庄’去了呀,有他们去,便已可解释了呀。”
金不换道:“展英松等人全是沈浪送去的么?”
他声音突然提得出奇的高亢,但朱七七也未留意。
她应声道:“不错,全是沈浪送去的。”
转首瞧了金无望一眼,道:“你可以作证,是么?”
金无望面上也不禁现出惊疑之色,颔首道:“不错,我亲眼瞧见他们入庄去的。”
朱七七道:“这难道还有什么差错不成?”
金无望诡笑道:“不错,他们的确都已入庄了。”
朱七七松了口气,道:“这就是了……”
金不换冷冷接道:“但他们入庄之后,一句话还未说出,便已气绝而死,哼!……死得当真是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他话未说完,朱七七已不禁失声惊呼出来。
金无望也自悚然失色,道:“他……他们是如何死的?”
金不换冷笑道:“他们不先不后,一入庄门,便自同时倒地,方自倒地,便已同时气绝,全身一无伤痕,想必是毒发毙命,但仁义庄那许多见多识广的高手,竟无一人看出他们中的是什么毒。”
他仰天干笑数声,接道:“下毒倒也不奇,奇的是他竟能将时间算得那般准确……嘿嘿,哈哈,果然是好手段,好毒辣的手段。”
这番话说将出来,就连金无望也不禁为之毛骨悚然。
朱七七颤声道:“这……这绝非沈浪下的毒。”
金不换冷笑道:“人是他送去的,毒不是他下的,是谁下的?”
朱七七道:“是她……是那女子!”
金不换道:“她是谁?那女子又是谁?”
朱七七跺足道:“我跟你说也说不清的。”
一把拉住金无望,道:“走,咱们一定要先将这消息告诉沈浪……”
金不换冷冷截口道:“你们不必麻烦了,自然有人去寻沈浪,反正他是再也逃不了的……至于你们么……唉,此刻只怕也不能走了。”
金无望瞠目怒叱道:“你敢拦我不成?”
金不换皮笑肉不笑,阴恻恻道:“我怎敢……但他们……”眼珠子滴溜溜四下一转,金无望、朱七七不由自主随着他瞧了过去。
只见灰茫茫的雪原上,东、南、西、北,已各自出现了一条人影,缓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四人走得仿佛极慢,但眨眼却已到了近前——
东面的一人,长髯飘拂,飘飘如仙,但清癯的面容上,也带着层肃杀之气,赫然正是“不败神剑”李长青。
南面的人,身高八尺,虬髯如戟,圆睁的双目中,更满现杀气,亦是“仁义三老”之一,“气吞斗牛”连天云。
西面的一人,身躯仿佛甚是瘦弱,走两步路,便忍不住要轻轻咳嗽一声,却是冷家三兄弟中的大哥。
北面的一人,神情看来最是威猛,面上杀气也最重,正是当今佛门中第一高手,五台天法大师。
这四人无一不是煊赫一时、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有这四人挡住路途,那真是谁也无法脱身的了。
金不换不等这四人走到近前,凌空一个翻身退出丈余,大声道:“方才的对话各位可听到了么?”
连天云大喝道:“听得清楚得很。”
金不换道:“在下未说错吧,那些人果然全都是沈浪送去的。”
连天云恨声道:“你他妈的真都猜对了,沈浪那狗蛋,饶不得他!”他年纪虽已有一把,但盛怒之下,说起话来,却仍不改昔日那副腔调。
金不换道:“好教各位得知,这里有个比沈浪更精彩的人物……嘿嘿,这是各位走运,竟会在无意中撞见他。”
李长青沉声道:“谁?”
其实这时四人八道目光,早已凝注在金无望身上——金无望身形虽然屹立未动,心里已难免有些惊惶。
只听金不换大声道:“各位请看,这便是‘快活王’门下四大使者中的‘财使’金无望了,各位只怕早已久仰他的大名了吧。”
话犹未了,李长青等四人已一步蹿了过来,将金、朱两人紧紧围住,目光更是刀一般盯在金无望脸上。
朱七七身子不觉向金无望靠得更紧了些。
但见这四人瞪着金无望,金无望也瞪着他们,双方久久都未说话——此刻之情况,实已用不着说话。
金无望不问也知道四人的来意,这四人也知道自己若是问话,对方是万万不会回答的,是以不问也罢。
这相对的沉默之间,实是充满了杀机,日色却似已渐渐暗淡,寒风呼号,有如人们的杀伐呐喊。
朱七七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四人转目瞧了她一眼——只是一眼,便又将目光移回金无望面上,似是根本不屑瞧她,更不屑回答她的话。
朱七七嘶声呼道:“你们好歹也该问些话呀,这……这样又算是什么?”
这次四人却连瞧也不瞧她一眼了。
朱七七咬着嘴唇道:“他们不说话,咱们走。”
站在外面的金不换突然放声狂笑起来。
他狂笑道:“各位听听,这丫头说得好轻松。”
朱七七怒道:“你们不说话,便该出手,你们不出手,我们自然就得走了,难道就跟你们在这里站着,站一辈子不成?”
李长青叹了口气,道:“你还要我等出手么?”他虽然终于说出话来,却像不是向朱七七说的,目光一直凝注着金无望。
金不换应声道:“对了,你还要我们出手么?你若是识相的,便该乖乖束手就缚,有问必答,也免得皮肉受苦。”
金无望冷笑不语。
朱七七却忍不住大骂道:“放屁,你……”
连天云厉叱一声,截口道:“跟这样的人还啰唆什么,三拳两脚,将他们打倒,用绳子绑将起来,那么再对他说话也不迟。”
金无望突也仰天狂笑起来,狂笑道:“好威风呀!……好煞气,金某正在这里等着你们五位大英雄、大豪杰,一起出手……请,请!”
朱七七眼珠子一转,突也笑道:“好可怜呀……好可惜,堂堂五位成名露脸的英雄,却只知以多为胜,仗势欺人……”
连天云怒喝道:“臭丫头,快闭住你的嘴,且瞧你爷爷们可是以多为胜之辈……各位请退一步,待咱家先将这厮擒来。”
李长青微一皱眉,连天云却已掠了出去。
金无望道:“你真敢一人与我动手?”
连天云怒道:“不敢的是龟孙子。”
金无望冷冷道:“我瞧你还是退下吧,‘气吞斗牛’连天云,昔日武功虽不弱,但衡山一役后,你武功十成中最多不过只剩下三成了,怎能与我交手?”
连天云狂吼一声,双拳连环击出,口中怒喝道:“谁来助我一拳,我连天云先跟他拼了。”
金无望轻推开朱七七,道:“留意了!”
口中说话,身形一闪,便已将连天云两拳避开。
李长青是何等角色,瞧得他身形一闪之势,便知此人实是身怀绝技,当下退后几步,向冷大递了个眼色。
冷大一掠而来,咳嗽两声,道:“何事?”
李长青沉声道:“此人武功之深,深不可测,三弟四十招内,虽不致落败,但四十招后,气力不济便非败不可。”
冷大道:“想必如此。”
李长青道:“你近来自觉功力怎样?”
冷大微微一笑道:“还好。”
李长青道:“你那咳嗽……”
冷大含笑道:“要它不咳,也可以的。”
李长青目光转动,但见金不换面带微笑,袖手旁观,天法大师虽然跃跃欲试,却碍着连天云之言,未便出手。
他两人一左一右,有意无意间将朱七七去路挡住。
李长青一眼瞧过,语声放得更低,道:“金不换素来极少出手,天法上次受了沈浪之内伤,也未见完全复原,而我……唉,总之,瞧今日情况,是非你出手不可的了,你自信还能取胜么?”
冷大道:“不妨一试。”
李长青道:“好,但是此刻你却出手不得,老三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是以你唯有等他施出那一招时,便赶紧插手……如今已过了二十招了,再有十七八招,老三那一招便必定会出手的,你懂么?”
冷大道:“懂。”他说话虽比他三弟多些,却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连天云出拳如风,片刻已攻出二十余招之多,那拳路攻将出去,当真有排山倒海之势,令人见而生畏。
金无望手脚一时间竟似被他这威猛的拳路闭死,只是仗着奇诡而轻灵的身法,招招闪避。
但见拳风动处,冰雪飞激。
飞激的冰雪,若是溅在人脸上,立时就会留下个红印子——朱七七脸上的红印子,已经有两三个了。
她瞧得既是惊骇,又是担心,暗道:“谁说连天云功夫已减弱?他此刻的功力若是有昔日的三成,那么他昔日岂非一拳便可打死当时任何一位高手……金无望只怕是听信传言,弄错了,他连这一人都不能战胜,还有四个怎么办?”
要知朱七七的性子最是偏激,所以才会做出别人做不出的事,什么礼教、规矩,她是全不管的。
她若是跟谁要好,便一心只希望他取胜,至于双方谁正谁邪,谁是谁非,她更不放在心上。
至于此刻双方本就互有曲直,她自然更恨不得金无望一掌便将连天云劈死,她才对心意——连天云这人是好是坏,她从来都未想过。
而金无望却偏偏落在下风,她自然着急。
但她却不知连天云功力实已大大受损,与昔日相比实已只剩了三成,只是连天云也是火爆的性子,只要一动手,便将自己所剩的这三成功力,全都使了出来,绝不为自己留什么退路。
金无望交手经验,是何等丰富老练,他早已瞧出此点,是以绝不拼命,只在消耗连天云的气力。
他自己的气力还要留下为自己杀开血路,留下与别人动手。他狠毒的招式,也是留下来对付别人的。
再过七招,连天云攻势果然已渐渐弱了。
他额角之上,也开始露出了汗珠。
金无望招式却渐渐露出锋芒,渐渐占得先机。
突然,连天云双拳齐出,一招“石破天惊”带着虎虎的掌风,直击金无望胸膛,当真有石破天惊之势。
李长青沉声道:“这是他第三十八招了。”
冷大点了点头,全神贯注——
但见金无望脚下微错,倒退一步,他自是不愿与连天云硬接硬拼,脚下退步,力留余势,等着连天云下一招攻来。
哪知连天云身子竟突也倒退一步站住不动,口中大喝道:“住手。”
这一喝,喝声竟有如雷霆一般,震得朱七七耳鼓“嗡”的一响,脑子也都震得晕晕的,片刻间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金无望首当其冲,更觉得仿佛有一股气流,随着喝声而来,当胸也仿佛被人击了一锤。
他身子竟不由得晃了一晃,但身形、脚步、气势、心神,仍丝毫未动,仍保持着直攻直守的功架。
就在这时,已有一条削瘦的人影,飞身而来,像是一把刀似的,插在他两人身子中央。
原来,连天云方才那一声大喝,竟是他成名之绝技,当年武林中人,都知道这就是连天云的“舌底锤”。
这“舌底锤”有质无形,乃是气功中一种最最上乘的秘技,其威力、性质,都与佛家之“狮子吼”极为近似。
连天云号称“气吞斗牛”,气功自是不弱,昔日他功力全盛之际,这一声“舌底锤”喝将出去,对方必定要被震得失魂落魄,身法大乱,加以他喝的又是“住手”两字,这也使得对方为之一怔。
高手相争,怎容得这一乱、一怔,对方纵未被他这一“锤”击倒,但只要他跟着一招攻出,那是必定手到擒来的了——昔日武林中委实不知有多少高手,葬送在他这一招“舌底锤”下。
怎奈他此刻气功已被人破去大半,“舌底锤”的威力,十成中最多也不过只剩下两三成而已。是以金无望在他这“舌底锤”下,虽惊而不乱。
连天云也并非不知道自己这“舌底锤”已无昔日之威力,但他天生是不甘服输的脾气,每到情急之时,便不禁将这一招施将出来——李长青与他多年兄弟,自也算准了他要施出这一招的。
“舌底锤”一出,冷大立时飞身插入。
连天云怒道:“闪开,谁叫你来插手。”
冷大微微笑道:“你已叫人住手,我自然便可出手了。”
连天云怔了一怔,身子已被李长青拖了回去。
金不换嘻嘻笑道:“有趣……有趣。”
天法大师沉声道:“本座……”
金不换道:“大师为何急着出手?反正这厮已是网中之鱼,大师为何不先瞧瞧冷家三兄弟从来不肯轻露的武功秘技?”
天法大师微一沉吟,果然顿住了脚步。
原来冷家三兄弟在武功中之地位,最是奇特,他们的身份是“仁义庄”的奴仆,他们的武功却属顶尖高手。
他们从不求名,更不求利,也从不参与江湖中的是非,除非有人要危害到“仁义庄”,他们绝不出手。
但只要他们一出手,与他们动手的人,便极少能活着回去,是以江湖中便极少有人知道他们的武功来历。
他们的身世,更是个谜,他们自己从不向人提起,别人纵然四下打听,也打听不出丝毫头绪。
神秘的武功,神秘的身世,再加上他们那神秘的脾气,便使得这兄弟三人,成了江湖奇人中的人物。
是以就连天法大师这样的人,也不免动了好奇之心,要瞧瞧这冷家三兄弟中的老大,究竟有何惊人的身手。
冷大此时却在不住咳嗽。朱七七忍不住道:“你身子有病,还能与人动手么?”
冷大抬头向她一笑,道:“多谢好心,咳咳。”
朱七七叹道:“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却为何要你出手,金……金大哥,你还是让他回去吧,换上个人来。”
金无望冷冷一笑,闭口不语。
金不换却冷冷笑道:“朱姑娘,小嫂子,你怕他生病打不动么,嘿嘿,少时他要你变作寡妇时,你才知道他的厉害。”
朱七七满面怒容,要待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