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明月多情应笑我(1 / 2)

 次日,在顾先生和沈姑娘的陪同下,我见到了马云翎年迈的娘。老人家就寄住在顾家的后院儿里,她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腿脚也不方便,顾家的人一直在照顾着她。她摸着我的脸,问是不是沈家丫头来了,沈姑娘微笑着蹲在她面前,告诉她,“大婶,宛儿在这儿。”老人家并不知道我是谁,可手里却攥着那个鲤鱼纹布囊,顾先生说马云翎走后她就神志不清,已经全然记不得过去的事情了。我把裹在红布里的玉镯子交还到她手里,可老人家却怎么也不肯收,硬是戴到了我的手腕上,嘴里不停地念着“云翎,云翎……”

夜里,公子劝了淳雅许久,淳雅答应了,这块石头在公子心里压了整整两年,眼下总算释然。在得知了府里给她发丧的事后,淳雅并没有太难过,只是听说大奶奶想她想得茶饭不思至今身子还没完全好,便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痛,她哭着让公子给大奶奶带话,说女儿给额娘磕头了,往后有机会肯定回京城看她。

明日圣驾就要离开惠山,在顾先生的旧宅里,没有高朋满座,没有隆重的笙箫鼓乐,也没有装饰华丽的八抬大轿,只有几个先生和沈姑娘在场。顾先生的那个儿子就是前日在书院里见着的那个教书先生,很实诚的人,心境也很淡泊,像顾先生的为人,公子把淳雅托付给他心里也踏实。

昔日的明珠府二格格换上了江南女子的嫁衣,盘起了汉家姑娘的发髻,她这两年孤身流离在外所饱尝的辛酸全然刻画在她此刻噙着泪花的笑靥里。过去的纳兰淳雅已经进了明珠府的祠堂,今日的她嫁作了寻常人家的儿媳,那个出身上三旗人家生来要承受的桎梏再也锁不住她了。在顾家大方素雅的厅堂里,我们一道为淳雅举行了质朴而温馨的婚礼。顾先生亲自主婚,公子满心欣慰地给这个一母同胞的小妹盖上了大红的‘囍’盖头。

……

十一月,金陵。

江宁织造府的府门前彩绸萦绕,一对气派的石狮傲然地挺立着,俨然是第二个明珠府。子清哥与李嫂子身着华服站在府门口恭迎圣驾,两年多不见,子清哥微微蓄上了胡子,看上去苍劲稳健了不少。

皇上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府门,随后是太子爷,接着是皇贵妃佟佳氏,皇上的亲表姐。续立的皇后钮祜禄氏只当了六个月零四天的中宫主子,凤座儿还没捂热就殁了,也是个短命的人。而紧跟在佟贵妃后面的是荣妃马佳氏和惠妃纳喇氏,这个纳兰家的贵主子好像远不及身边的荣娘娘得圣宠。荣主子手里拉着一个和蓉儿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全身上下打扮得珠光宝气的,眼神里写满了娇贵,像极了她的荣母妃。这个小公主一定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此次南巡,皇阿哥们随行的不在少数,可格格跟着出来的却只有她一个。

接着一连串儿的贵主都不曾见过,而后是皇长子胤禔,和他并肩进去的是皇三子胤祉,荣主子五个儿子中惟一一个没有早夭的。都是不大的孩子,可从眸子里看过去却和我们府上的那几个有着太大的分别,走路的步态也有着与年岁不合的从容与镇定。子清哥和李嫂子一一给这些主子们请安,隔着很远,但不知怎么的,我似乎能够嗅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战战兢兢。

子清哥的府邸修得又漂亮又气派,园子里的花木品种多得能看花眼,有好些花都是叫不上名儿的,可就是好看。周遭怪石嶙峋,假山堆砌,雕花的拱桥,池塘里悠哉游哉的鲤鱼,一点儿也不比苏州府的私家园林逊色,倒有几分像是这些园子的整合,各取其长,竟挑着好处了。府里的丫鬟小厮们端着茶盘儿果盘儿忙忙碌碌的,衣裳全是上好的绸缎,统一规制的,步子虽快可却稳得很,一定是训练了好久,比起那些宫女儿都不差半分的。

子清哥一整天都在圣驾跟前述职,皇上听得也很满意,赐了他紫金蟒袍和玉佩,如今他这官儿真是当得平步青云,如鱼得水。公子午后得闲时,老爷特地跑来一趟跟公子说了好半天的话,我虽没听见具体说了些什么,可猜都能猜到一准儿是和仕途升迁有关。八成又是什么同样是在御前走动的,他曹寅能有今天,你成德就有明日,就看自己能不能瞧准机遇让皇上另眼相看。

老爷的声音不停,公子的话却很少,只听到老爷走出来之前扔下一句话,“你自己好好琢磨吧!”,随后就撇开衣袖走了。公子平静得很,和老爷来之前没有一点儿分别。其实,公子不是不曾有过抱负,只是这些年频繁恼人的伴驾扈从已经把他拖得太累太累了,我看近来公子的心境也一日淡然过一日,似乎已经兴不起波澜了。

……

夜里,我独自坐在回廊底下看月亮,我已经很习惯没人在的时候这样打发时间。

“真真,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起身福了福,“子清哥。”他颔首,我笑着道:“您忙完了?”他点了点头,“要不要去花园子里玩会儿,几家的孩子们都在,挺热闹的。”我笑了笑,“我又不是孩子了,哪儿能凑得到一块儿去?”他道:“不光都是孩子,也有和你一样大的姑娘……真真,你过去不是最喜欢热闹了吗?”我沉吟了会儿,“可现在不是过去了呀。”

子清哥看着我,我低下头,子清哥道:“容若呢?”我道:“和先生们去游莫愁湖了。”他道:“那你怎么不去啊,是不是容若不肯带你去?”我摇了摇头,“公子他叫我了,是我自己不想去。”子清哥道:“为什么?”我不说话,他静默了会儿,“是不是因为沈御蝉在?”我蓦地抬头看向他,使劲儿摇了摇头,“子清哥,您别这么说,我没有这样想过。”我顿了顿道:“只不过是因为我不会吟诗作赋,去了也没事儿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