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嗯,爸爸把他的臭袜子藏进了我的衣服里。早说让我拿来洗嘛。这么腥的沙子。”娜娜莉忍不住闻了闻,好像不确定袜子又臭又脏就不甘心下结论定义他父亲做的坏事有多讨人厌似的。女孩儿眉头皱着,将袜子和刚刚从食品柜底下搜出来的内衣团在一起扔进了木盆。
“噢,新年时要是有一大盆新衣服一定是万分开心的事。”阿夏莉习惯性地从落地窗帘后面拿过来一团儿布——一条已经穿破了的裤子,再看看光洁的地板中央不知不觉积了一盆一桶的待洗衣物,轻声说道,“看来,我们要换个游戏方式了,更像是比赛。如果我们在撒尔金回来之前还有时间开化妆舞会,那准会吓他一跳。”
“就这样办。”娜娜莉嗅着花裙子上的薰衣草香味儿,细细辨认是否有恶心得要命的汗腥味遗留在那儿,再嗅嗅自己染上不良气味的双手,决心不可以原谅父亲。女孩儿洗过手重新整理衣箱,将父亲的衣物分捡出来,另找个衣柜码好。
撒尔金回来的不算晚,一身脏地将河里的泥沙带到了地板上。
“爸爸,正好鱼汤还是温的,喝了解解渴吧!”
撒尔金和阿夏莉互致颔首礼后男主人匆匆进入室内换装。娜娜莉新添一套纯银餐具,暗自祈祷泄露了一丝紧张感的父亲能够一次性找到她特意准备出来放在衣柜第一排的那套素雅的长袍,然而父亲只是换上了干净的短猎装,分体的衣饰将男主人魁梧身躯里面勇猛的气魄毫无遮拦地展露在外。他一脚挪开餐凳,像一头装饰了月牙纹胸甲扎紧金腰带的棕熊顽皮地坐在了桌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对面的阿夏莉。只有娜娜莉清楚父亲心中有多高兴了。
“看看爸爸带回了什么。”撒尔金畅快地笑着,“别动,这是食人鱼。”
“对付食人鱼我和爸爸一样是个好小伙子,拿起锅子来我还是个好厨子。”娜娜莉抓起鲜活的鱼。
“你快过来吃东西吧。”撒尔金不好意思地招呼耍宝的女儿。
餐桌上是无言的,却也是最好最轻松的,任谁都无须刻意草拟话题。
“明天我要到诺格罗德去了。”
阿夏莉突然这么说,撒尔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娜娜莉没有在意,因为阿夏莉经常受托到那边儿谈生意。那是她在嘉兰岛的职责,也是她的魅力所在。
蓝衣女人喝着鱼汤,细细品尝舌尖之味。诺格罗德有着比之美味百倍的宫庭佳肴,饰金的宫墙更是胜过这里的原木建筑。不需要年年修葺,少了为生计奔忙,有更多的时间随意打发。但是,除了已拥有的财富,其它的东西都是不确定的。一群不知如何排遣寂寞的人在一起欢宴游乐,彼此分享寂寞与试探悲哀的深度。冥冥之中,知心人突然变得很多很多,一句无心的话也有人倾听有人关注。说到底还是不够寂寞!
阿夏莉搅了搅鱼汤,汤的颜色更白了,汤里是恒久不变的香浓滋味儿,而宫庭宴饮品鉴的是不同心思调配出的头香,中段必有如履薄冰的曲意逢迎与患得患失衍生出来的空虚寂寥,尾香也许还会带着一丝无奈。
这真的是阿夏莉想要的生活,还是想要逃开的窘境?
“我不能过来陪娜娜莉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能够照顾好自己。”
“好的。”撒尔金使劲儿张了几次嘴却再没能说出些别的,他也不勉强自己了,开始大口吞咽。
“啊,爸爸,鱼汤里可能有小刺,你要小心噢。”娜娜莉清理了小餐桌桌面,很高兴终于可以上阿夏莉做的甜品了。
“我要辞行了。天晚了,我一个单身女人出入不方便,而且还有行装要打理。我回去了。”
“阿夏莉……”娜娜莉低声叫她。
“慢走。”撒尔金愣愣地坐着说道。
“爸爸,你能不能抛下面子送一送阿夏莉,这也是应有的礼节。”娜娜莉柔声撒着娇说。
“送什么送,她又不是第一次来,这样来去自在挺好的,就像在家里一样。”
“好吗,是不是太过自由显得不在意了?”娜娜莉支着下颌看父亲。
撒尔金见她拧眉知她又要说教父亲谈恋爱的话,暗想是不是女人跟着阿夏莉久了都会变得大胆起来。
“爸爸,您能不能对阿夏莉用点儿心,下次别再带鱼回家了。嘉兰岛的人吃鱼都吃腻了。”
“那你要什么?”
“羊腿也行、兔子也行。”
“我女儿说要什么就买什么。”
“还有,爸爸,我和您说过多少次了,要我洗的衣服就交给我,不要塞起来。”
撒尔金老脸一红,说道:“被你发现了?我想着回来早就自己洗,怕你发现,我的衣服总容易脏,不是我不小心。”
“脏了我给你洗啊!”娜娜莉噘着嘴说,“和妈妈相比,我也是干活儿的好手。”
“是,将来谁要是娶了你,那是他听得诸神的赞歌比别人都多,嘿嘿嘿嘿。”
“爸爸,我真心希望你听见的赞歌比别人都多,不仅有个好女儿还会再有个好妻子。我想妈妈也会高兴你不再孤单的。这是阿夏莉亲手做的糕点,我都没有打下手噢!”
“她学会做甜点了!”撒尔金细细咀嚼。
阿夏莉用学来的手艺为自己的出行准备餐点。不大的小屋里一会儿就飘满了粉糕的熟香气。手边是狗头金找来的天然金,足足有26磅重,沉重得令她柔弱的双肩很难负担得起。这份沉重,不仅因为米勒下达的任务,而且主要是因为她真的怀疑这东西能打动里尤里。矮人喜欢黄金,米勒私以为矮人贵族贪婪,殊不知一枚金锥还不如丹芝、番红花、冬虫夏草、铁皮石斛更能戳中里尤里的心呢!
“阿夏莉,你的新任务。”戗毛了的琉璃金刚鹦鹉飞落到衣架上,伸出一只爪子。
“谢谢你,‘酋长’!”
鹦鹉今次没有耍赖不走而是逃也似地飞了。
阿夏莉望着大鸟飞离的方向,浓黑的夜幕压在了地平线上,那道昏黄的亮线之中仿佛有隐秘的咒纹浮现,掌心摊开的字条上写着“即刻启程核查图森的业务”。
那不是柯林斯负责的帐务吗?
迪奥的餐厅里柯林斯正大声反对阿夏莉插手他管辖的事务。
“要去也是我去,轮也轮不到阿夏莉。”
“你也可以同去。”
瑟兰督伊扔给他一张报文,柯林斯疑惑地展开,旋即明了瑟兰督伊的用意。
迪奥看看金发精灵,再看看银发精灵,正奇怪一张纸就使得柯林斯不闹了?
“瑟兰督伊,我要与阿夏莉同去。”卓雅突然出现。
“你不必去。”
“我非要去。”
“明天有我跟着,不会出什么事的。”柯林斯别有深意地调侃。
卓雅握紧了弓臂,咬着唇说:“能出什么事儿!”
另一边,阿夏莉还不知道卓雅会同行,她没想到“酋长”凌乱的毛是被女精灵以箭威胁钻树墙树洞刮成那样的。她在心中衡量两个决定。里尤里的音容笑貌是那么可爱,周身闪烁着爱人般完美的光辉,但不知这是贵族思想中的哪一面,另一面是否完全相反却又百倍肖似地完美般的狰狞。阿夏莉仿佛预见,美丽的女人在金丝笼的边框上舞蹈,不知哪一步行差踏错落入已知又无知的陷阱。她已知终会陷落,却不知会如何结束。是死亡,是幽禁,死亡总还好,她仅知自己不想坐在金丝笼里哭!
瑟兰督伊的命令是最好的借口,阿夏莉推开大金块,决定不带这东西去拜访图森老鬼,也许此次错过,今生再无缘手刃仇人。
精灵的大船航行在无风的阿杜兰特河上,因为久旱无雨,河面缩小很多,阿夏莉迎向行船带来的躁热的微风,细数岸边人类安居的村镇。各色房屋周边种植了许多绿色植物,人们从裸露的河床上取泥培在植株根部。阿杜兰特多久没有泛滥了,以至于河床上都是深深浅浅的坑洞,以至于人们不得不进入水里挖泥取肥。
“卓雅,你过来!”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如果你想此行彻查清楚,想要取得成绩,就必须听我的。”阿夏莉看着河岸上的饮烟和成排的蔫蔫的斑叶白蜡,她终于转向女精灵,“我知道你会计算帐目,但是图森不会把隐秘的东西明明白白地写在纸上。他会把帐做平,而我们想找的东西只能按照我的方法才能发现端倪。”
“你的方法?”
“那正是我现在要同你交待的……”
在通往诺格罗德的行程中,阿夏莉和卓雅相处融恰,但她们没有谈过除了帐务之外的任何一句话。柯林斯全副心思都放在他的投资上,只等登岸施展致富的魔法。聚宝盆中越变越大的财物俨然唾手可得。笑声未了,他猛然顿住。
下船以后柯林斯将金币分成两堆,其中一堆订购了鹰嘴豆。
“都是迪奥臭小子坏事,非要吃鹰嘴豆泥,瑟兰督伊一定很快会过问这批豆子的。我的财产将折损一半有余。”柯林斯暗自皱眉,打算挑些升值迅速的投机商品补偿自己,他同时拿到了一份清单,重点调查集市上木材、火鸡和青紫蓝兔的现行价格。柯林斯乐得离开两个女孩子,所以愉快地接受了阿夏莉的请求。
这个市场上美型的青紫蓝兔最多,而且一直都是最受欢迎的。柯林斯买了一只胆小的雌兔,算是带给迪奥的礼物。他看到了那些成堆的白花花的海蓝宝原石,很多人在抢购微带蓝色荧光的珠子。那些珍贵的金章已经不摆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地摊上了,而是转入门店封装在展台上的水晶匣里。
柯林斯迈过那些扎成串儿的禽类钻进后面一间石头铺子,躲开了活鸡的气味。店主正用布擦拭着器具上的灰,惊飞的鸡还在篷子里扑翅,间或被无辜踩中的鸭子大声哑哑。
“今天起风了,外面尘沙大吧?”店主看着这个伪装成普通商人的精灵。
“真无聊!”柯林斯逛了一圈儿。
“我这里有些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他从墙角布帘后面端出一只黑木雕的盒子,弯腰放在锦凳上,让柯林斯觉得这东西分量不轻。
“集市的格局混乱,谁能想到活禽市场里还藏着金店。”
“噢,这不是金店,只是个小小的石头铺子,仅仅靠着熟客介绍讨生活。有意思的还有这些。”他又从柜子最底下搬出几卷软裱的画芯,一手掸掸尘,一手拂开女子娇美的面颊。
可惜柯林斯对女子的大头像不感兴趣,而对盒子里的精金像章的估价他们又谈不拢。柯林斯并非想要金子保存财富,也不想要古董标榜财力、品位,他才不管经手的东西有没有价值,只要能稳赚一笔快钱儿就可以了。
店主皱起了眉。
“门外的那些海蓝宝石早晚会降,不管它蓝不蓝,它都只是石头块儿。”
“算了,我买几只火鸡吧!”
“没有火鸡。”
“我去市场上。”
“早断货了。诺格罗德山林里的火鸡都被吃干净了,你等着明年它们从别处溜达来吧。”店主没好气地说,“有的东西不要,好东西也不要,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图森近期进了很多火鸡,而市场上真的没有贩卖火鸡的。快给我倒杯水。虽然一路都有卖水的但这干热的天气真是太消耗体力了。”踱回住处的柯林斯汇报自己的见闻。
卓雅给他倒了杯苦瓜汁。
“你还想变得更瘦?”柯林斯狠狠咂下嘴,“那你就不应该吃零食。你又买那么多果脯做什么?”
“送给朋友。每次都让别的精灵送礼物,我也应当还礼。”卓雅捧着杯子慢慢喝,“挺清凉的!”
“给我倒点儿蜂蜜。”
“自己动手。”
阿夏莉拿来了蜜糖罐,说道:“图森的账面与库存实物相符,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只是经营损耗相当多,还有就是这三项货物让我觉得异常。”
“海蓝宝还是很抢手,平庸的货最便宜最好卖。”
“旅行者的守护石。”
“最好卖的兔子是体形适中的。这与图森的思维方式大不相同,他进货最多的是体形较小的标准型兔,这在市场上已经不好找了。”
“我一定会找出查出问题的方法。”
“图森对你很客气,为什么一定要查出问题呢?”
“为什么呢?”阿夏莉含着笑声假意质问自己。
“如果没问题,我们不会到这里来。”卓雅回答。
图森在花圃浇水,干裂的地面卷了皮儿,踩上去腾起一股黄色的烟尘。卓雅走到房子尽头的梨树阴下期盼得到一丝儿凉风。初秋的傍晚暑气未消,树叶却早早失了水分落在地上,踩在脚下咔吱咔吱地吟唱谢幕的乐曲。阿夏莉绞尽脑汁地破译图森帐册的密码,却让柯林斯和卓雅无事可做轻闲地游赏风景。
卓雅隐隐有些担心,她出来好多天了,在这样闷热的黄昏瑟兰督伊还在计算帐目吗?
雄鸡赶着家眷归巢,火红的冠像一颗造型奇异的宝石泛起金光。从那一瞬起,卓雅就出神地凝望警惕的雄鸡。待群鸡走进花圃深处的窝,图森镶了金边儿的剪影代替雄鸡的宝石王冠进入视野,卓雅突然头痛,拼命想抓住什么一闪而逝的想法。贝伦有好多的红宝石,和太阳的余辉一样美。图森的鸡,不是火鸡,火红的冠,像燃烧的宝石。不对,是贝伦的红宝石账目,买入和售出的时间与图森的火鸡帐惊人地吻合。
卓雅沿着造刺树篱围成的院墙跑进长廊,阿夏莉和柯林斯旅居的处所被分隔在外。柯林斯刚刚收到石头铺子店主的讯息,他找到一批适合炒作的好东西,所以他不在。
“阿夏莉——”
老榆木的长廊贴近矮树墙,卓雅的影子映在山墙上,好像另一个女精灵在追,她恍惚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这种感觉很不好。
太阳在嘉兰岛的那个方向沉落。
卓雅的担心不无道理。在太阳还没有西沉,它还挂在树梢,日间的微风小了,留给嘉兰岛更加闷热的一个傍晚。
“他想借用黄金培养军队。”
“这些年,他的收入不菲。”
“人类的开销也很大。”
“精灵又不是维拉,餐风饮露就可以法力无边,用不着军费开支了。”
贝伦装上烟,看到瑟兰督伊皱眉,他转脸向着护墙外吸了一大口后按灭,摇晃着倒空的烟锅耸耸肩膀惋惜地说:“我还是很想饭后吸一锅烟。”
“你尽可以在自己的宫殿里畅行无阻。”
“露西恩确实没有你那么多规矩。嗯,要我说,你那些坏习惯还是改一改吧,不然哪个女孩儿受得了!”贝伦假装没看见面前眸子里幽夜般的深沉,“我才不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装绅士的清高呢,如若失之交臂就后悔晚矣!”
贝伦不遗余力地宣讲他的道理,讲到动情之处低头忍下笑意,看在精灵眼中他完全是一副让庭葛王都戒备的“窃贼”模样。人见人爱的伟大贝伦,本质就是一痞子。
“你还小,不懂得这样做的必要与收益,唉!你试着像我教的这样追追女精灵?”
瑟兰督伊走出自己的宫殿,把贝伦独自留在露台上。干热天,园里的花香都淡了。他走过花丛,碰碎了枯死的叶儿。今年有一个并不潮湿的夏天,紧跟着又来了一个适宜晾晒的秋天。
漆黑的树影和金阳火红的残辉交织成的锦绣覆盖在花园尽头干燥的青石小路上,小路的另一边移栽了香樟树和枫树,如云的红叶将花园里的宫殿隐藏起来。从人类所住的方向看,他们可能认为那里仅仅有一座小山。
这里少有人来,是个静思的好地方。
瑟兰督伊走到树下,走进树林的清凉之中。樟木香塞满这处空间,好似有一条边界,走过就会撞上一样。他轻轻闭上眼睛,呼吸舒缓。林木的隐忧爬上心头,雨意全无,他聆听树林在骄阳暴晒之后的轻喘。树木的根系深深扎进泥土,生发出更多期盼,轻轻触及河底。
要下雨了吗,没有,水量不够;要下雨了吗,没有,湿气不够;要下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