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子先接到了消息，袖子到了江边上的轮渡上找到了何有幸，何有幸也去了现场，去收尸，那个人旁边确实有一把旧胡琴，但是，袖子和何有幸一致地说，不是他老大大。

袖子说：老大大这几天不在自己的屋里，不晓得到哪里去了，也没跟她打个招呼。

何有幸有一些预感，就跟大姐两个人一道，到了拦河坝。

就在他们拼命推开老大大的旧屋门时，老大大已经不知在何时平静地走了。

摸一摸脸，已经冰凉冰凉。

家里是一屋的鸡，看到了有人进来，在叫，和一屋的鸡屎，老大大晚年养了不少鸡，也卖了几个钱。老大大临死前是把屋朝里栓死的，一开门，鸡都慌慌张张地往外面跑，在外面扑翅膀。

那一张又旧又熟的矮床上面，凌乱地放着一些老大大临死前拿到身边的东西。

一把破算盘，就是老大大生儿子气时，在门口对嘴窝子上砸碎的那一把，现在又用几根旧铁丝绑好了。

还有那一只绣花女亲手绣的旧书包，已经不成样子了。

还有一本书，是老大大在文化站时贪污回家的，是一本《岳飞传》，线装书，倒扣着，书页翻的这一面正好是牛皋死了的那一段——

牛皋的灵棚搭好了，岳雷领众兵将吊孝。不见亲丧不掉泪，看见棺椁放悲声！这个叫：“二叔！”那个喊：“二大爷！”还有的哭：“二爷爷呀！”岳雷站在棺材前，恭恭敬敬烧了一炷香，扑通！跪到了蒲团之上：“二叔！您可是岳家军有功的老臣哪！这一辈子，跟我父亲转战疆场。担了多大的风险！如今您年近花甲，仍跟我们出征！眼看大功告成，您却走了！怎不令人难过啊……叔叔，请您放心，我们一定……”……

在老大大的头旁边，老大大还留下了一张遗嘱，为——

有幸儿：

我尽我所有，已经还清了老军人和东嘴王家两家的债。我死前，没有看见你，日后有钱了，烧几张纸给我。

老死鬼

一九七四年农历九月二十五日

何有幸翻一翻家里，米缸里米没了，水缸里水见了底。

算一算日子，当天已经是农历二十七了。

何有幸举起右手抽了自己右脸一巴掌，说：这一巴掌是打你的。

然后，何有幸又举起右手抽了自己一巴掌，说：我这一巴掌，是打你骂他老死鬼的！

接着，何有幸又举起了右手，打了自己第三巴掌，这一巴掌打得最狠，说道：这一巴掌，是为你骂他狗腿子的！

袖子在扫家里的鸡屎，也没有阻止弟弟抽自己的嘴巴。只是扫自己的地。

正月甘蔗节节长

二月青果两头黄

三月梅子酸汪汪

四月枇杷满街黄

接下来，就是丧事。能把不幸结束，是最好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