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2月24日

甘肃省惠龙村

雪下得很大，覆盖了田垄，覆盖了低矮的土平房的房顶。

村民们忙活着往自己的鸡舍中添一些柴草，母鸡对于村民来说是最重要的生活资源，每个人家里都有三四只母鸡和一两只公鸡。每天母鸡下的蛋就是一家人一天最好的营养品，对于那些受了精的鸡蛋，人们就会小心翼翼地呵护起来，等到孵出一窝小鸡，那么到了年底就可以杀一只公鸡来过年，那个时候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刻。但是人们最怕下雪，过低的气温可能会让一只母鸡好几天下不出蛋来，甚至会让刚刚出生的小鸡冻死。所以人们每当下雪的时候都会往自己家的鸡舍里添一些柴草或是棉花用来保暖，有的人甚至把鸡群直接搬进家里，和鸡住在一起了。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是外出打工的父母往家里寄东西的日子。因为村里贫穷，不少人家的父母放弃了在家里务农和看孩子的生活，毅然决然地报名外出打工。这种风气貌似越来越风靡，渐渐地几乎所有人家的父母都外出打工了，留下的只有孩子和老人，村子里精壮的劳动力几乎都走了，剩下的唯一一些就是那些十五六岁的半大男孩子。

今天的雪并没有阻止孩子们炽热的内心，村口的积雪已经到了脚踝，但是那纯净的雪面上还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脚印，所有人都在期盼着那辆墨绿色的运输车的出现。每年的这个时候，那辆车都会在中午时候出现，但是现在已经是下午了，看来大雪阻止了车子的运行，孩子们都知道的，所以期盼的眼神一点都没有减少。

宫溦晗穿着花棉袄挤在人群中，她第一次觉得自己长这么矮，仰着头才可以看到前面人的后脑勺，但她的心里也是无比激动的。去年的时候，她和哥哥是全村唯一没有收到礼物的人，爸爸妈妈没有寄礼物回来，为此她失落了好多天，可是哥哥好多了，他告诉她不要失望，爸爸妈妈一定是太忙了，明年一定会寄回礼物的。哥哥总是这样，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样子整天鼓捣鸡舍，或者是拿着个树杈子在院子里跳来跳去。他说他是在练剑。

一个小手抓住了宫溦晗的手，宫溦晗看不到那是谁，只好乖乖地任他牵引。出了人群她才看到那个男孩。

“你干嘛啊岳岚？一会车就来了啊。”宫溦晗甩开了他的手。

“小傻瓜你这么矮站在那里边什么都看不到啊，站石头上不就行了。”岳岚爬上了堆着杂草的石头向宫溦晗伸出了手。

宫溦晗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那小手，爬到石头上去了。

“小晗，这是我把去年送来的发卡，但是我是个男生啊，不能戴的，送给你好吧？”岳岚掏出一个带有helloketty的发卡。

“哎？男生不能带发卡吗？”宫溦晗看着岳岚冻得红彤彤的脸。

“当然了，会被人当成女的！”岳岚满脸稚气，把发卡卡在宫溦晗的羊角辫上，“真好看。”

“是吗？”宫溦晗轻轻地摸了摸头发上的发卡，“谢谢你。”

下午的时间是漫长的，那辆绿色的汽车始终没出现，雪停了，太阳探出了半个笑脸，金黄的夕阳光把纯白色的大地映照成了玫瑰红色。已经有几个孩子打了退堂鼓，一脸无奈地回家去了。大部分孩子还是在村口焦急地等待着，还有几个孩子已经推起了雪人。

宫溦晗靠在柴草上打瞌睡，身上盖着岳岚姥爷的破风衣。那是岳岚跑回家偷出来的，看到宫溦晗睡着了，他很害怕她会着凉。这小丫头一着凉就总是咳嗽，脸还会变红，岳岚最不愿意看到宫溦晗那个样子。只有七岁的岳岚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愿意和这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一块玩，不愿意看到她生病就是了。

终于耳边想起了熟悉而又陌生的汽车引擎声，看来一年只见一面的司机叔叔没有违背诺言，五点的时候，一辆墨绿色的汽车从雪天相接的地方驶来。所有的孩子都欢呼了起来，有几个领头的在雪中迈着艰难的步伐向着汽车跑去。

众人的欢呼声吵醒了熟睡的宫溦晗，她醒来了一把掀开了身上的风衣，欢呼着从石头上跳了下去跟随着人群冲向了那辆车。

石头上的岳岚看着小疯子一般的宫溦晗叹了口气，“就不问问风衣是哪里来的吗……一点都没变。”

所有的孩子都围着司机叔叔打转，有几个大胆的直接去扒拉集装箱的锁。

“好了好了，孩子们大家都站好，我念到名字的小朋友就过来领礼物。”司机叔叔摸了摸一个男孩的头，打开了集装箱的门。

“第一个，岳岚，一个漂亮的风铃。”司机叔叔拿出了一个包裹。岳岚高兴地跑了过去结果风铃在上边亲了一下，然后在众人羡慕又嫉妒的眼光中回家去了。

“第二个刘子文，可爱的围巾。”听到这句话，胖乎乎的小男孩一蹦一跳的上前去，撕开那个包裹，当着大家的面高傲地把一条粉红色的围巾记载了脖子上，那滑稽的表情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第三个……”

司机叔叔一个一个地念着名字，孩子也越来越少，宫溦晗不仅开始担心起来，她怕自己今年又不会收到礼物，这可是她苦苦等了一年的日子，她不想再一次失落了。

最后，终于只剩下她和司机站在雪地里对视。

司机看着宫溦晗可怜巴巴的眼神，不禁笑了起来。

“宫溦晗小朋友？还是宫天烨小朋友？”司机笑着看着她。

“宫溦晗，宫溦晗，宫天烨是哥哥。”宫溦晗焦急地回答。

“这里是你们的礼物哦。”司机拿出了一个大大的毛茸茸的海面宝宝玩偶，和一个狭长的盒子，“海面宝宝是妹妹的，大盒子是哥哥的。”

“太好了！”宫溦晗跑过去抓住了司机的胳膊晃来晃去。

“好了好了，叔叔要回去了，明年再来看你。”司机掏出一个棒棒糖放在了宫溦晗花棉袄的口袋里。

宫溦晗高兴极了，小学评选三好学生，她是一年级唯一的一个三好学生，那个时候她也没这么高兴过。她自己站在雪地里，抱着那个海绵宝宝看夕阳，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多苦，她还有哥哥，还有傻傻的岳岚，真的觉得幸福极了。直到太阳完全落山了，宫溦晗才想要回家。

只不过那个盒子好重，她拿不动，只好在雪地里拖着走。她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但她不敢看，她怕哥哥直到了会骂她，但是想到哥哥不来拿东西，让她一个人拖着这么重的破玩意在雪地里走，她便有些生气了。

回到家里，她一下躺在了地砖上，把海绵宝宝扔在了自己的床上。

“喂喂，今天刚换的衣服，弄脏了怎么办。”宫天烨听到妹妹弄出的动静了便来到了妹妹的房间。

“对不起，哥哥，这个……我自己洗吧。”宫溦晗从地上爬起来扑打了两下身上的灰尘。

“快点洗手去吃饭，我炒了你最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宫天烨拍了拍她的脑袋，拿起盒子便走了。

里面会是什么呢？宫溦晗歪着头想。

宫溦晗慢吞吞地嚼着地瓜干，看着红色的西红柿发呆。

“怎么了小晗，你不是最爱吃西红柿炒鸡蛋了么，怎么不吃啊？”宫天烨往她的碗里加了一块大鸡蛋。

“哥哥你告诉我实话好不好，你到底在干什么啊，这两天你好忙啊，都不跟小晗说话，还有，那个盒子里是什么？”宫溦晗嘟着小嘴看着哥哥。

“哦哦，这个啊。”宫天烨忽然回过神了，“我在看江****主席的思想，建设中国现代化嘛，哈哈……我们……这个……都是新时代的希望啊。”

“是吗？”宫溦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个小女孩什么都信。

“那你给我说说你这几天干了什么吧。”宫天烨赶紧转移话题。

“好的好的，昨天大花下了两个蛋，二花下了一个，三花好像生病了，没有下，明天我想抱着去钱爷爷那里看看，它这两天不太精神呢，还有岳岚说让我明天去他家睡觉，他有格林童话讲给我听。”宫溦晗拖着腮看着哥哥。

“不行的，女孩子不能去男孩子家睡觉。很危险的。”宫天烨觉得这些孩子都疯了。

“为什么啊？”宫溦晗一脸困惑。

“男孩子晚上会变成大灰狼，然后去吃掉小红帽，你去了他就会吃你，小红帽就得救了。”宫天烨吓唬她。

“啊？岳岚会变成大灰狼!”宫溦晗小脸煞白，“那我不去了，不和他玩了，哥哥会不会也变成大灰狼啊。”

“白天他是好孩子的，你还要和她玩的，但是晚上不要和他一块玩。哥哥不会变成大灰狼的，会变成小天鹅。”

“是吗？”宫溦晗认真地点了点头。宫天烨觉得这孩子善良得发傻。

晚上，宫溦晗光着脚坐在床上，抱着海绵宝宝发呆。

旁边的蒸汽火炉次次冒着热气，黄色的灯黄有些昏暗，照亮了泥土砌成的墙壁上有些泛黄的报纸。宫溦晗看着那些报纸，上面有江****主席访问国外的照片还有几年前大洪水的照片，都是哥哥贴上去的，为了小晗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看。这个黄的的小灯也是哥哥挂上去的，宫溦晗家是村子里最早用上电灯的几家人，她觉得灯光好温暖，就像是哥哥在冲她笑。

但是宫溦晗觉得哥哥要走了，虽然只是直觉，但是这直觉好真切，哥哥在骗他，盒子里到底是什么呢？司机叔叔会不会用那辆绿色的汽车把哥哥带走，然后把自己留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大花二花三花陪着她，然后岳岚会不会晚上变成大灰狼来找她，再然后没有人保护她，她就会被吃掉。想着想着她居然哭了，两行泪流到了海绵宝宝的头上，打湿了一片。宫溦晗好久才缓过神来。

“对不起，对不起，弄湿你了。”宫溦晗摸着海绵宝宝的头抽了两下鼻子。

“怎么了小晗，怎么哭了？”宫天烨赶紧跑了进来关切地问。

宫溦晗赶紧擦了擦眼睛：“没事的，我做噩梦了，哥哥。”

宫天烨坐在床沿上：“想爸爸妈妈了吗？没关系的，他们再过两年就会回来了，然后带你去大城市旅游，去上海，去香港。”

宫溦晗忽然抱住了宫天烨，宫天烨觉得她抱的好紧，好像自己就要离开，她不让自己走。

“不想他们，不想他们，我只要哥哥，哥哥你别走。”宫溦晗把脸埋在他怀里，呜呜地哭。

宫天烨笑了，摸着妹妹的头轻轻地说：“哥哥不会走啊，哥哥会一直陪着小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