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梦回，总是从娘温暖的怀抱里掉入黑暗。几日来，幼时的梦境频频侵袭，记忆里那个怀抱是娘给的最后的温暖。

记忆中的那一日，无意间撞见娘将汤药倒进窗边的绯梅之中，她素来秋水无澜的眉眼居然挂着笑意。直至娘将我抱在怀中，我还是愣愣的说不出话来，“衍儿，若有一日遇上你真心所爱的女子，定不可将她锁进这深宫里。”娘的话里，有种决绝。

就在那夜，我偷偷潜进父皇的寝宫。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后悔，如果那夜我不顾一切的闯进去，是不是就可以挽回些什么。直至今日我还给不了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因为那个如果根本不存在。还未到达父皇的寝宫我便被看守的护卫擒住，那时的我，只是个年幼的无权无势的皇子。守夜太监，那尖利的嗓音在那个凉意凸显的夜晚狠狠的刺痛的我耳朵，“九皇子还是请回吧，皇上已与新近册封的玉妃就寝，若是触怒了龙颜可不好。”

就在那次日的清晨，门外嘈杂的脚步声，让一夜的忐忑变得恐惧。“九皇子。”推门而进的，是小影，一年多前，娘将他带到我面前说，‘衍儿，这是小影，往后要记住，这宫里可信的只有娘和他。’“锦妃娘娘病危，望九皇子速速前往琉缘殿。”

琉缘殿内，父皇轻抚过娘苍白无色的面颜，眼底竟有化不开的悲戚。

那一年，我七岁，对于娘的记忆在那个清晨戛然而止。

我不喜欢皇宫里的冰冷，可娘说我必须在这里好好的活下去。起初几日小影寸步不离的守着我。直至一日夜里，我被噩梦惊醒。看见他就坐在床沿，说，“我娘去世的那几日，我也是夜夜难眠。但锦妃娘娘告诉我，这样的我只会让娘亲在天不安。所以，九皇子，请你幸福的活下去。而我定会一直守护你。”我恍然坚定的看着眼前比我稍长几月的小影，心是前所未有的强大，“小影，今后，我可信之人，只剩你了。”

几日后，琉缘殿传出锦妃娘娘的遗物失窃，失窃的物件中有一浮云簪是父皇赠与娘的定情之物。父皇震怒，下令曰，“窃物者，庭前杖毙，曝尸三日。”就在当日，侍卫们从一太监枕下处搜出了一干物件。站在树荫之下，听着那尖利的声响归于死寂，几丝快意淡去我眼中的怨毒。

几月后，皇后身体偶感不适，腹中龙子也有滑胎之疑。经查玉妃所贡凝神香中混有麝香。父皇将其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召见。皇后腹中胎儿终不得保，那是个已成型的男婴。过了几日，玉妃的尸首被送饭的宫女发现的，传言血肉模糊令人作呕。

传言四起的那日，我从琉缘殿抱出那盆绯梅，半途中似乎有什么勒住了心。躬下身，紧抱着怀中的绯梅。一滴泪从眼中滑落，那是娘死后，我流的第一滴泪。

“娘。”

那一日，距娘离世恰满百日。

我本想在这宫中小小的角落，偷偷的活下去。做一个最不起眼的皇子。

即便看到手中发黑的银针，我也不过微微皱眉，让小影将它拿到没人的地方扔了便是。即便被其他嫔妃的太监宫女不小心撞进湖中，也总会有侍卫恰巧经过将我救起。即便偶尔被一些年长的皇子欺负，只要低头不语，他们便也失去了兴趣。

我本想，过二十年，父皇定下储君，我便可换了姓氏，有自己的府邸离开皇宫。

直至一日刺客闯进我的寝宫，小影挡在我身前硬受刺客一剑，鲜红的血液从他的伤口中流出，一点一点染红了我的床榻。小影拉起发愣的我，越窗而出，感觉到他愈发凌乱的脚步和不自然的喘息。一种长久未曾出现的恐慌和愤怒在心里一丝丝的涌现。

随着小影无力的身体，我也重重的跌倒在地。“小影。”看着手心满是鲜血。看着小影惨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眼。看着这个冷寂的皇宫。我竟笑出了声。

一双帛履，停在我的面前。一双手，抱起昏厥的小影。他的右手指尖有淡淡的茧，那是常年握笔的人才会有的。“你受伤了么？”带有一丝关心的声音，散开在寂静的夜里。起身，入目的是他明亮的眼眸，摇了摇头，听到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丞相大人，请救他。”

那年我十岁，一身狼狈，跌落在他眼前。他，南国左丞相，萧术。

“好，三日后。如果你还活着。”

我浅浅一笑，缓步走向寝宫。派来刺客的人既然已经如此便绝计不会罢手，不过这三日他们不会再有机会靠近我。

三日后，小影重新站在我的面前，除却略显虚弱的面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他身旁的萧术，微显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九皇子么？在宫中淡泊如同懦弱，只会让你变得人人可欺。既然出身皇室，你已站在与他人不同的高处，你躲不开的。”

“我不会再躲了。”小影的血，浇醒了我的迷梦。我不会再让手心染上我所在意的人鲜血，那些给予我伤害的人，请你们先好好活下去，是你们释放了我心中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