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我们该怎么理解,武松从武大家里搬出去前发生的那场精彩的冲突。
《金瓶梅》中,有段故事很精彩,讲的是武松在武大家里住了没多久,便搬出去了,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让武松做出了如此异常的举动?仔细阅读,内涵竟如此丰富!
我们先看正文。
[当日这雪下到一更时分,却早银妆世界,玉碾乾坤。次日武松去县里画卯,直到日中未归。武大被妇人早赶出去做买卖,央及间壁王婆买了些酒肉,去武松房里簇了一盆炭火。心里自想道:“我今日着实撩斗他一撩斗,不怕他不动情。”]
前文说到,武松在武大家里住了一段日子,潘金莲好吃好喝好招待,武松似乎并没理解她百般殷勤后面的深情厚意,于是,在这个落了雪的白日里,决定向武松表明自己的心迹。
为此,她做了三项准备工作。
第一个,就是把武大早早的赶出去做买卖。这里用了一个“赶”字。一方面说明,武大可能怕冷,不愿出去;或者是不愿出去的那么早。另一方面,是潘金莲怕武大待在家里碍眼又碍事儿。估计又动用了自己在武大面前的强势作派,或嚷骂,或讥诮,总之,是毫不犹豫的就将老公赶到雪中挨冻去了。由此可见,撩斗武松的想法,早被她捉摸了好久,要急切的付诸实施。
第二个,就是央及间壁王婆买了些酒肉。这个王婆如今已是第2次出现。第1次是武松刚到武大家的那一天,武大买了酒肉,让潘金莲做饭。
[妇人道:“何不去间壁请王乾娘来安排?……”武大便自去央了间壁王婆来。]
从这里可以看出,这个王婆俨然是武大家里的常客。不过,看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一个问题,就是买酒肉这件事,潘金莲为什么自己不去,却总是央王婆去?是因为自己过于年轻,不便在外抛头露面?还是想摆有钱人的派头,专意使唤别人?或者二者皆有?又想,这王婆被武大一家频繁央了买东西做饭,为什么从不推辞?若不是关系格外亲近,便肯定是能从中得到好处吧?
第三个,是“去武松房里簇了一盆炭火”。这个“簇”,是把东西聚在一起的意思。在这里,就是弄了一盆炭,并燃着了火。这是要把武松的房间给暖上。为什么要暖房?当然是潘金莲谋划的需要。从后文看,这盆火,似乎产生了两个作用:一个是推动和丰富情节的作用,让故事看起来更加生动有趣;另一个是让好联想的读者,感觉有了某种寓意,即,寓意着潘金莲心里的那一团火。
最后那一句:“……不怕他不动情。”向我们传达出的,是潘金莲的自信。这自信,即是对自己容貌的自信,也是对自己谋划和手段的自信。这也就是所谓的:自以为是。
我们接着往下看。
[那妇人独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望见武松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妇人推起帘子,迎着笑道:“叔叔寒冷?”武松道:“感谢嫂嫂挂心。”入得门来,便把毡笠儿除将下来。那妇人将手去接,武松道:“不劳嫂嫂生受。”自把雪来拂了,挂在壁子上。随即解了缠带,脱了身上鹦哥绿紵丝衲袄,入房内。那妇人便道:“奴等了一早晨,叔叔怎的不归来吃早饭?”武松道:“早间有一相识请我吃饭,却才又有作杯,我不耐烦,一直走到家来。”妇人道:“既恁的,请叔叔向火。”武松道:“正好。”便脱了油靴,换了一双袜子,穿了暖鞋,掇条凳子,自近火盆边坐地。]
大家看这句,“那妇人独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望见武松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是最有意思的,但却往往被人忽略。
这一句,看着是潘金莲把那三项准备工作做好后,就一直站在门口,眼巴巴的等着武松归来。
如果仔细品味作者用的这个“冷冷清清”,再与前面的“独自”接合起来,就蓦然发现,作者在给我们展现潘金莲等武松那看似冷清的画面时,却让我们分外强烈的感知到了她内心的火热和汹涌澎湃。
再看,她就那么“立在帘下,望见武松……归来。”
显然,在如此寒冷的大雪天里,潘金莲一直就敞开着屋门!从早晨一直站到午后。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与外面的冰雪世界只隔着一层可以望出去的薄薄的帘。
所以,这时候的潘金莲,实际上就是站在冰天雪地里的!可见,此时她内心的炽热,己经完全不惧了外面的严寒。
她是一直那么站着,忍受着浸骨的寒冷,内心忐忑着,可怜巴巴而又急切的等着心上人的归来!也许站了两个小时,也许是四个小时!也许更久!
这是多么动人的一幅画卷!
武松刚走到门前,[妇人推起帘子,迎着笑道:“叔叔寒冷?”]这一笑,出现在潘金莲那张几乎冻僵的粉妆玉砌的脸上,迎着皑皑白雪,定是分外的生动,分外的灿烂,又分外的美丽。
这是心花怒放的一笑,这是欣喜万分的一笑,这也是志在必得的一笑,这更是久旱逢甘霖时的一笑。
见武松“……把毡笠儿除将下来。”就“将手去接”。见武松进了自己的屋子,马上跟过来关切而谦卑的问:“奴等了一早晨,叔叔怎的不归来吃早饭?”听了武松的解释,又说“既恁的,请叔叔向火。”
这种一味讨好,态度谦卑,情意绵绵的状态!看上去,听到了,是多么叫人心动,又是多么的美!
看到这里,我突然发自内心的想:“如果这是妻子门口迎接丈夫工作归来时的一幕,那该多好!多么的感人!
一个美丽的女人,如果不是心里面流淌着浓浓的真心实意的爱,怎么能做到这样?
武松听到嫂嫂的问候,先是“感谢嫂嫂挂心。”见嫂嫂要接他的帽子,说“不劳嫂嫂生受。”听嫂嫂让他烤火,他说“正好。”语言虽短,但表现的甚是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武松行事的周全,跃然纸上。
我们接着往下看。
[那妇人早令迎儿把前门上了闩,后门也关了。却搬些煮熟菜蔬入房里来,摆在桌子上。武松问道:“哥哥那里去了?”妇人道:“你哥哥出去买卖未回,我和叔叔自吃三杯。”武松道:“一发等哥来家吃也不迟。”妇人道:“那里等的他!”说犹未了,只见迎儿小女早暖了一注酒来。武松道:“又教嫂嫂费心。”妇人也掇一条凳子,近火边坐了。桌上摆着杯盘,妇人拿盏酒擎在手里,看着武松道:“叔叔满饮此杯。”武松接过酒去,一饮而尽。那妇人又筛一杯酒来,说道:“天气寒冷,叔叔饮过成双的盏儿。”武松道:“嫂嫂自请。”接来又一饮而尽。武松却筛一杯酒,递与妇人。妇人接过酒来呷了,却拿注子再斟酒放在武松面前。]
这是序幕。潘金莲令迎儿前门上闩,后门关了。防备外人来了撞见。然后把早旧备下的熟菜蔬搬进屋,摆上桌。看到要吃饭了。武松马上想到了哥哥。迎儿暖来了酒,武松便说:“又教嫂嫂费心。”吃了嫂嫂端的两杯酒,武松不忘回敬嫂嫂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