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章 桃之夭夭(1 / 1)

 此去飞来寺,不过数十公里,天黑前便到了。【】想不到的是,一下车,他们就被藏民们团团围住。“盛桐!”为首的是个三十几岁的藏族男子,穿得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十分清亮。“扎西,你们怎么来了?”“兰生一早打了电话,说你们要来,明永村全村出动来抢人了!”言罢,扎西哈哈大笑,一群人也都笑起来。旅馆当然是不能住了,就这么被簇拥着上了另一辆车,往明永村去。车子在澜沧江边的山腰上迂回前进,土石路上不时看到滑坡的痕迹。江风猎猎吹着,晴好的天气,落日在雪山的方向恍恍惚惚,薄薄的日光时断时续,在车里一闪而过。挤成一团的人们开始唱起了歪歪扭扭的歌。他们大概把会唱的歌全唱了一遍,锐利的歌声中,盛桐紧紧握住陈静言的手。暮色深浓时,进了村。明永村地处雪山峡谷之中。和澜沧江两岸干裂裸露的山体不同,这里的山体植被极好,从高处的高山草坝、冷杉林、云杉林、竹林,慢慢过渡到松柏,再是村子周围矮小的核桃和桃树、梨树。一眼望去,竟是个世外桃源。盛桐指着村子西侧的山坡,那里是一大片平地,长满了小灌木,当中一棵奇形怪状的老树,落光了叶子,在雪山下、峭壁上,特立独行地杵着。“这桃树还在呀,”盛桐不无感慨。“那当然,明永村的标志嘛!”扎西生性粗豪不羁,讲话也嗓门洪亮,“记得那一年春天,我们在桃树下喝酒,花瓣飘满酒壶,一身扫也扫不干净的粉红!”陈静言一路听盛桐介绍,原来扎西是明永村的村长,还是个诗人,真神奇呀。一车人当中,还有本行是司机但又写音乐、读佛经的木梭,当着图书馆馆长又开酒吧的斯郎伦布,光头而话语柔和的卓玛……大家都有着黑里泛红的面庞、闪闪发光的眼睛、爽朗的笑声。说是去酒吧吃饭,先经过一所小学。十分朴素的校舍,土黄色剪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高高的旗杆立在操场中央。大家打起火把来,照亮泥土小路。“盛桐你看,这学校就是你捐赠的!明永村的人,世世代代都感激你!”“咳,是盛世集团的钱,怎么算我一个人头上了?”盛桐笑着,拖住陈静言的手,越过一道小坎。“现在学校有几个年级?”“四年级。读到第五年级就要去山南侧的西当小学读了,师资力量不够么。”这回是卓玛抢先答话。“上回说要修个篮球场,柏叔给安排了没有?”“资金早到位了。顺利的话,过了新年就会动工。盛桐,替我们转达对你父亲的谢意,真的!”扎西说这话时,明显很动情,他的喉结在火把的映照下,一缩一缩的。“那剩下的事情,还是要把小学给办全了,”盛桐沉吟着,“要不我来给你们支教?”“哈哈,”木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揽住盛桐的肩膀,“要真能请得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可是认真的,还有她一起!只要你们把村前那棵桃树送给我们,我围着它,在神山卡瓦博格底下建个房子就成!”到了藏族同胞这里,盛桐就入乡随俗,称梅里雪山为卡瓦博格了,难怪大家都那么喜爱他!人们知道他是开玩笑,也不当真,全打起哈哈。一会儿工夫,酒吧就到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自不待言。酒至半酣,转移到院子里去,那里升起了大堆篝火,火光熊熊,映得每张脸膛都红扑扑,每双眼睛都黑油油的。斯郎伦布拉起了弦子,卓玛唱起了歌,大家不约而同地且歌且舞,男的舞靴、剁脚,女的舞动长袖,时而激昂慷慨,时而轻柔舒展,好不热闹!“唱的是什么呢?”陈静言难得如此放开,随盛桐一起舞动。盛桐边欣赏着她的身姿,边解释给她听那歌词:“雪山流下的清泉水没有不爱喝的人青稞酿成的美酒没有不想喝的人嘎拉月嘎拉月美丽的大眼睛姑娘只要看上她一眼没有不爱她的人没有不想她的人东月拉东月拉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愿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人生走千里人生走万里愿幸福永远伴随着我和你”“你懂藏语?”她简直惊呆了。“一点点而已,这首《德钦情歌》是他们的保留曲目了,所以熟悉。”他的笑像篝火一样,带有狺狺的火舌,烫着她的脸。“我的小丫头,今天晚上特别美。”舞至半夜方才散了,他们躺在一张床上,月光明晃晃地照着,不时听见山顶冰川崩塌的轰鸣声。“不要怕,”盛桐让陈静言躺在他胳膊上,反手过来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雪山是在教我们,人活于世,当知敬畏。”那一晚,他们没再**,就这样相依相偎着,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动物,伴着冰川声入眠。一早起来,没有期待中的日照金山,卡瓦博格顶上乱云飞渡,只有缅茨姆女神峰和五佛冠峰,偶尔闪现在阳光之下。盛桐已经在院子里做准备,要带她去转经了。“要不给你们找个向导?”扎西在旁边看着他收拾背包,有帐篷、做马帮饭所需的食材和灶具,还有个小氧气罐,一些应急药物。“开玩笑,早两年我就完成了内转、外转,还需要向导?”盛桐嗤笑着。“可现在是冬天,天气那么冷,又要照顾她,”扎西还是担心,“要不还是打电话,叫宗庸牵两头骡子过来吧!”“我说村长大人,你今天没事要做吗?马上过年了,再游手好闲,当心你老婆把你轰出家门!赶紧忙去吧!”盛桐硬把扎西给推出去了。“我也背些东西,”陈静言伸手去拿那个较小的背包。“放着,”盛桐大声说,“就你那身子骨,还想变成女汉子吗?我不答应!”争取良久,仍拗不过,他最后的让步是让陈静言拎相机包。他打开手机给她路线,先到西当,经尼农峡谷,到神湖、神瀑,经下雨崩,到大本营,返回上雨崩,再到温泉,回飞来寺,到德钦,就能坐车去丽江。扎西会事先把他们剩下的行李叫人送去德钦。“时间有限,这次就只是内转,大概需要四天。下次有机会,我们六月份来,天气适宜,花儿都开好了,再带你外转。”哦,原来还有下次!陈静言望着全身披挂、活像唐吉可德的盛桐,心里真是既甜且忧。有时候过分霸道,也不是太好呀。一路无话。行至尼农索桥,桥的上方,尼农村边,有座白塔。在这座白塔下,他们遇见了一家转经的藏族人。那一家子,有两个老人,两个兄弟,带着一个四岁多点的小女孩。只要小女孩的爸爸能说一点汉语。小女孩的眼睛大大的,脸红红的,总是看着陈静言。按照藏民习俗,转三圈,算是取了转经的钥匙。盛桐和陈静言也跟随他们做此仪式,然后一起上路。“她妈妈刚过世没多久,我们这次转经,就是为了她妈妈祈福的。”小女孩的爸爸解释说,“她觉得,你很像她妈妈。”陈静言觉得那孩子可怜,心下恻然,去拉她的手,她没有拒绝,很乖巧地牵着。他们一行人沿小路上山,顺山间的水渠向左走。路,就是水渠的边缘,也就一尺多的宽度。有的地段还有漫水和塌陷,外侧就是深渊,奔腾的澜沧江已成一条灰带。逐渐的,水渠进入尼农峡谷,山势越来越险。陈静言四下里打量,只见水质清澈的尼农河随着山势,时缓时急,形成多处瀑布群。低头一看,峡谷内水流湍急,泛着白沫,震耳轰鸣,顿时感到目眩,几乎立脚不稳。所幸小女孩拉住她,才不致摔倒,否则真是不堪设想。过了木桥,行至河的另一边,看到木屋和空地,几头牛悠闲地吃草。这就是牧场了。于是坐在棚子里休息。老人家打了酥油茶,又请盛桐和陈静言吃饼。“你看他们多虔诚,”盛桐讲话有些喘息,“一路都在摇转经筒、念经。”“是的,”小女孩的爸爸说,“每个藏传佛教的信徒,一生都最少转一次经。我的女儿,已经是第二次来了。”确实如此,陈静言后来注意到,这一路行来,每当遇到神迹,这家人都一一朝拜。路边挂有经幡的地方,他们都会撒风马,念很久的经。在明珠卡拉和垭口,他们都磕了长头,做了一些仪式。因为是深冬,水流都冻成冰柱,神瀑的水无法淋到了。后来下起了冰雹,夹杂着片片雪花,从山崖上密密地坠落下来。陈静言看到他们把随身的衣物挂在树枝上,乞求神山的庇佑。她身无长物,掏出盛桐送的手绢,虽极度舍不得,终究还是绑上去,又跟着他们堆玛尼堆。“我们是看风景,他们是看自己的内心。”盛桐说句话都要停下来喘几次,脸色也不太好。“缺氧吗?”陈静言问了好多次,直到越来越严重,他才肯承认,自己头疼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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