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例寒暄,落座吃饭。【】“为什么捡这么个地方?害我从浦西开车到世纪公园,一路塞车!要不然呀,赴美女的约,我可是从不迟到的!”梅雨季节,空气潮闷,苏羽烈走得急了,擦着一脸的汗。“我以为你做地产,会考究吃饭场地,所以还颇费了一番踌躇,生怕怠慢了你呢。”陈静言现在也学会了言笑晏晏、虚与委蛇。“那就恕我眼拙啦!这地方叫什么,十乐,啥意思?”陈静言抿嘴笑道,“他们这名字,是取自宋代养生学家陈直提出的‘人生十乐’:读书、谈心、静卧、晒日、小饮、种地、音乐、书画、散步、活动。怎么,不合你胃口?”苏羽烈捡一块肉丢进嘴里嚼,“你还别说!刚才一路走进来,指路牌都写啥,九思、薄薄酒、晓山青、非非想、康道……唬得我,差点迷路!真搞不懂这些文化人!大概和我呀,脑子构造不同!”真是个粗豪的下里巴人,并且丝毫不以这粗豪为耻,倒也坦荡得可爱,不枉顾冬喜欢他一场。吃完饭,喝了茶,才开始切入主题。“我说静言,你从美国镀金回来嘛,整个人都光彩照人,简直亮瞎我的钛合金狗眼呀,哈哈!”“哪里哪里,苏师兄太客气了。”“我呢,是痛快人,你这次见我,是想问盛桐的什么事吧?直说,但凡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家伙有美食当前,佳人在侧,高兴得胖脸发亮,肥胸脯拍得山响。陈静言不由得好笑,他这习惯性出卖队友的毛病,多年未愈。“你误会了。我现在供职于oliver,盛世今年的品牌包装由我接手,今晚请你来,是想就年度提报请教一二。你也知道,这提报都做过两轮了,我可不想三振出局。”这下苏羽烈嘴巴张成个o形,半天合不拢来。“明天盛桐会出席,你知道的吧?”“嗯。”“所以,你是故意接手我们公司的案子,想接近他?”这就叫,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吧。陈静言一愣,随即笑道:“那倒不是的,你想多了。”“哎呀,我一直搞不懂,你们明明好好的,怎么就……”“好了,听说他都要结婚了,不要提那些陈年旧事了吧。今天我们就谈工作,好吗?”“你是说他和文薇啊?那些小道消息,一言难尽哪……至于年度提报,就我看呢,主要问题在于双方合作久了,是人嘛,就会有审美疲劳,我们始终觉得贵公司的方案没有新意。”陈静言取出纸笔,边写边说,“集团今年有什么新动向?之前听说打算通过收购一家香港公司,通过h股上市募集资金?如此大费周章,是有国际化的战略考量了吗?”苏羽烈见她这架势,奇道:“咦,这年头还有人做笔记的?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好重要,像领导发言,底下刷刷刷一片,埋头写字的!”“是,你很重要!对了,最近风闻,上头将要启动史上最严厉的宏观调控,盛世对此有何应对?”落地长窗外,夜色深浓,小蝌蚪在稻田里伸伸腿,逶迤游走。红蜻蜓停留一会儿,振翅飞去。很难得在这闹市中,竟有蟋蟀唱晚。疏灯下,陈静言写一会儿,支肘沉思一会儿,又向苏羽烈提出几个新的疑惑。万水千山,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第二十六章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盛世集团,国内地产界前三甲,a股、h股上市公司,年销售收入过千亿;董事长盛桐,年轻多金、风流倜傥外加神秘莫测,现在是全中国女人最想嫁的男人排行榜no.1……”“够了,zoe,”陈静言骤然打断助理的话,自觉突兀,又补上一句,“我知道了,谢谢。”车缓缓驶入大门,下了车,只见钢结构、清水混凝土和玻璃幕墙组成一长列建筑,犹如躺倒的摩天大厦。走到近处,方看清整个建筑架空在开阔的草地之上,抬高、转折、起伏、错落,颇具先锋意味。苏羽烈说,盛桐正式接手公司后,换了新的总部大楼,果然不在从前的地方了。“我们的总部大楼呀,全方位采用绿色建筑技术:建筑低能耗设计遮阳百叶、冰蓄冷技术、可再生能源规模化利用技术、能源监测技术、雨水规划设计、全过程室内污染物控制与室内环境保障技术等等,绝对牛逼闪闪!”陈静言想起苏羽烈谈这座楼时,眼睛里闪烁的光辉。没错,盛桐既是个理想主义者,又是实践家,一直都是。“总监,怎么了?”zoe见她发呆,拎着电脑包上前,“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这次提报,他们盛总也会出席,我们不能迟到。这边走。”狭路相逢勇者胜。陈静言深吸一口气,两扇巨大的玻璃门无声开启,她收摄心神,走了进去。他们被领进会议室,准备好投影,甚至无聊到把提报ppt又过了一遍。前台小姐顶着发髻,将水换成浓茶,又换成咖啡。可传说中的盛桐一直没有出现,只有苏羽烈不停进进出出,不停擦汗。“不好意思,盛总在开会,请稍等片刻。”“对不起,盛总现在有点急事,出门去了,很快就回来,不会耽误很久的。”“盛总回是回来了,但他被一个电话会议给缠住了。”“盛总说了,他很快就过来,请稍安勿躁。”“今天给各位添堵了,真是……”陈静言总算明白,这样等下去,根本就是遥遥无期。“zoe,你领大家先回去吧,我留下等。”“陈总监,这样行吗?”几个年轻人都面色疲惫,为了这个提报,昨晚他们接到陈静言的电话,又连夜加班到这会儿,却连主顾的面都见不上。这样的事,以oliver这个全球最大广告公司的地位来说,还真是寡见鲜闻。“放心吧,统统回去睡个觉,明早再进公司报到。”毕竟是扛不住了,就都走了。这会儿只剩陈静言一个,独自坐在会议桌前,面无表情,心中翻江倒海。有句话说,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盛桐就在办公室,盯着电脑上的监控画面。监控中的她,剪了刘海,余下头发挽个法式发髻,穿一身职业装,显得干脆利落。看着她安静的侧影,他突然有些恍惚,这是她吗?真是她回来了?他想起那个晚上,时隔五年半,仍像发生在昨天的事一样清晰。“脱!全脱掉,去洗干净!”他对她说,“别人碰过的女人呢,我恶心!”她在哭,这让他更为狂躁。身为背叛者,身为逃兵,身为荡妇,她有什么理由哭?没错,当他把她丢进浴缸,水喉扭至最大,看着她赤身**,被冲成一只落汤鸡,他心里有过一丝不安,但很快就被一种残忍的快乐所取代。他要报复她,让她也尝尝被侮辱的滋味!他拍照了,他一生中从未拍过那样的照片,事后也觉自厌,可在当时,他想做的就是尽可能地羞辱她,让她生不如死!可当她摔倒在浴缸边缘,她的额角瞬间肿出一个大包,她尖叫着让他滚,说一辈子不想再见到他,他真的被深深刺痛了,痛不欲生的痛!所以他发足狂奔,离开那幢小楼,奔到大街上去。他的车停在那里,披着一身银色的月光。他的舌头还在流血,咸涩味一直没消停过,提示着他刚才的暴行。他的手在抖,抖得几乎摁不准车钥匙上的钮。终于,他亲手把曾经珍视的一切,全都搞砸了。“盛总,静言她……您看是不是……”苏羽烈的声音将他从回忆的泥淖中拉起。“打发她走,”盛桐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扶住额头,“我不想见她。”“可是盛总……”“不要让我说第三次,叫她走!”谁都没有料到,此时此刻,陈静言就站在半开的门口。她在门上礼节性地叩了叩,径直走了进来。“盛总你好!我们可以开始了吗?”“静言你——”苏羽烈大嚇,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盛桐其实就在办公室的?又是怎么跟过来的?“盛总现在不方便见你,不如我们改天再约?”息事宁人的口气。可他万万没想到,印象中文静得有些木讷的陈静言,居然变得如此当仁不让:“盛总既然在公司,又没有开会,为什么要改天?我知道盛总的时间很宝贵,可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也同样值得尊重。“盛世集团是上市公司没错,我们oliver广告也是世界五百强,业界no.1。双方合作多年,一直以诚相待。你身为总裁特助,为什么今日竟会欺骗在先,遮掩在后?”一番话,说得苏羽烈脸膛发烧,里外不是人。“你去,叫保安进来,请这位小姐离开。”盛桐挥挥手,苏羽烈当即告退,他却看也不看陈静言。她丝毫不以为忤,上前几步,将手里的macbook搁在盛桐的办公桌上,预备将屏幕打开。此时她的视线很自然地落到那胡桃木桌面上,就在电脑旁,摆着一个——一个水晶球。八大行星。“知道为什么是八大行星吗?”他揽着她,下巴抵住她的额头。“不知道啊,中学地理教过,太阳系应该是九大行星才对啊!是不是工厂少做了一颗?”她认真地数了又数,无辜的眼睛望向他,如两颗琥珀。“对不起啊,”自觉送的礼物有瑕疵,真心愧疚得双颊桃红,连连道歉,“我买的时候都没想着数一下,真是太粗心了……”“小傻瓜,因为冥王星被开除出太阳系了。”“啊?行星都能被开除啊?”她简直惊讶得舌头也要吞下去了,“那你……会不会开除我?”“会啊!如果你不乖,分分钟开除你!”那时候的他,不过二十岁光景,丰神俊逸,是介于成年男子与淘气男孩之间,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我……很乖的……”她在他怀里拱了拱,那些柔软的碎头发拂得他痒痒的,忍不住别过脸去躲避。她见状,登时童心大起,反而故意拿头发来蹭他。可真痒啊,阿嚏——他终于打了个巨大的喷嚏。“陈静言,你被开除了!”“不敢了,下次不敢了!我保证!”一边说,一边又凑上前去,故意逗他。“喂,你别过来……阿嚏——”两人笑作一团。在那样松软的午后时光,他们曾是那样甜蜜的小恋人。“陈小姐,你不要以为你是女人,就可以胡来!”见陈静言不响,盛桐把面前的文件一推,抬头看她视线,立即明白原委。他拿过那枚水晶球,抬手一掷,咚的一声,进了字纸篓,准确无误。“太忙,垃圾都忘了丢。”他语带揶揄,望一望她身后,“劝你还是自己走,不然一会儿保安来了,拉拉扯扯,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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