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集 六卿相攻(1 / 2)

 宋都西门,会盟台。

华元主盟,请晋、楚二国使者共同登台歃血,并宣盟约道:

凡晋、楚无相加戎,好恶同之,同恤灾危,备救凶患。若有害楚,则晋伐之;在晋,楚亦如之。交贽往来,道路无壅;谋其不协,而讨不庭。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坠其师,无克胙国!

此为晋、楚百年相争以来,初次弭兵之盟。

晋楚西门盟会之后,晋厉公复欲和于诸侯,尤其极愿重修秦晋之好。

便屡次遣使前往雍都,与秦桓公约于令狐会盟。

秦桓公眼见晋国灭狄,势力强盛,不敢违拗。晋厉公先到令狐,秦桓公却心怀疑忌,不肯渡河,止于黄河西岸王城。两国只好遣使往返于令狐和王城之间,订立盟约。

晋厉公刚回晋国,秦侯便背叛盟约,勾结翟狄攻晋边境。厉公大怒,派兵迎敌,次年秋大败狄人于交刚。三年四月,晋厉公派大夫吕相责秦背盟,其后更联合齐、鲁、宋、卫、郑、曹、邾、滕等国,讨伐秦国。战于麻隧,大败秦军,俘其大将成差。

画外音:麻隧之战后,晋国免除后顾之忧,势力更盛,中原诸国复为晋国之属。晋国亦由此迫使秦、狄、齐三强臣服,解除南进后顾之忧。楚国早在崤之战后便与秦国结盟,以共抗晋国,此番麻隧之战未按盟约援秦,便即陷入被动孤立之境。

麻隧战后次年,郑国兴兵攻打许国,攻入许都外城,许国被迫割地求和。

楚王闻说许国被侵,起兵攻打郑国,兵至暴隧。继又伐卫,兵至首止。于是郑国背晋盟楚,并派子罕率兵攻宋,败宋军于汋陂、汋陵。

晋厉公得知郑国叛晋投楚,不由大怒,议于群臣,如何行止。

执政栾书奏道:晋四世为伯,不失诸侯,伐之可也。

晋厉公:善哉!便命你栾书为帅,三军并发,出车六百乘,五月渡河。

栾书:未知是哪三军,皆以何人为将?

晋厉公:中军正将栾书,以士燮为佐;上军正将郤锜,以荀偃为佐;新军正将郤犨,以郤至为佐。使魏錡、栾鍼等诸将随征,卫护国君御营。下军正将韩厥及下军佐荀罃留守国内,催督运送军需,以保前方作战粮草辎重。

栾书:主公用兵如神,臣等如命。

于是祭旗誓师,三军齐出,渡河南下。

郑成公闻说晋兵大至,明知不敌,便欲出降。

大夫姚钩耳出谏:主公不可。郑地位于晋楚之间,宜择其强者而事之,岂可朝楚暮晋,岁岁受兵?依臣之见,莫如求救于楚,共破晋兵,则可保数年之安。

成公从之,遂遣钩耳往楚求救。钩耳奉命赴楚,递呈国书,涕泣请援,哀不自胜。楚共王览书,复闻钩耳之请,因恨郑伯易于反复,不欲往救。

公子侧进言:郑人不忍背楚,是以求我。大王前不救齐,今又拒郑,是绝归附者之望也。臣愿保王驾前往,克日奏功,再复庄王霸业!

共王闻说复兴霸业之语,不由大悦:便依卿论,就此发兵。郑使,晋国共发几军?

姚钩耳:闻说是晋侯亲征,栾书为帅,共发三军之众。

楚共王:既是如此,我发四军,必胜晋师。

公子侧:未知是哪四军?

楚共王:此四军者,便是你公子侧(字子反)为中军元帅,令尹公子婴齐(字子重)为左军;右尹公子壬夫(字子革),独将右军。寡人自统亲军两广,左广彭名驾车,潘党为右;右广许偃驾车,养繇基为右。共战车八百乘,步卒三万,你道如何?

公子侧:堪与晋军势均力敌,不相上下。复有郑军相助,此战必胜!

楚共王大笑,遂命祭旗誓师出兵。

前至郑国境内,郑成公率军来迎,石首驾车,唐苟为右。

早有人报至晋营,晋厉公乃升帐聚将,计议迎敌之策。当时栾书虽为中军元帅,只因厉公亲掌三军,且又宠信上军元帅郤錡、新军正将郤犨、副将郤至,名曰三郤,任其擅权,自己便不敢抢先发言。又有郤犨之子郤毅,郤至之弟郤乞,并为大夫,皆在军中用事。

镜头闪回,晋厉公即位之初。

大夫伯宗源出姬姓,郤氏旁支,颇有贤德之名,好为直言。因见三郤用事,遂向厉公进谏:郤氏族大势盛,宜分别贤愚,稍抑其权,以保全功臣之后。

厉公非但不听,反将其言诉与三郤。

三郤痛恨伯宗,遂谮言其谤毁朝政,谄害大臣。

厉公信之,乃冤杀伯宗,其子伯州犁奔楚。

楚王早闻伯宗之贤,遂用伯州犁为太宰,使其参与谋伐晋国。

除宠信三郤之外,晋厉公又素性骄侈,兼好嬖幸。外嬖胥童、夷羊五、长鱼矫、匠丽氏等,皆拜为大夫;内嬖美姬爱婢,日事淫乐,好谀恶直。由是群臣解体,皆不敢言。

闪回结束。晋厉公聚众计议应敌之策,栾书及诸将皆不答言。

中军佐范文子士燮出班:楚师北来,日行百里,其势如风,锋芒毕露。依臣之计,不如回师河北,暂避敌锋。其求战不得,自必懈怠思归,彼时我再出奇兵袭之,可获全胜。

话犹未了,郤錡早已奋身而起:晋为伯主,已历四世。此番主公首事亲征,若不能克郑,且望楚旌而遁,则必为天下耻笑,此后何以号令诸侯?

士燮未及答言,新军佐郤至接口:韩之战,惠公不振旅;箕之役,先轸不反命。邲之师,荀伯不复从,皆晋之耻也。子亦见先君之事,今我辟楚,又益耻也!

士燮答道:先君多次作战失利,各有其故。秦、狄、齐、楚皆乃强国,国君若不尽力,子孙必衰。今齐、狄、秦皆都臣服,惟余楚国。我等皆非圣人,非使外敌皆灭,则必有内忧复生。今盍不释楚,以其为我外惧,使诸臣同仇敌忾乎?

郤至听其话外之意,隐有外敌既除,内乱必生之意,似有暗指,由是勃然变色。

郤至:知敌能胜而不战,是养敌自重。今楚军虽众,其败有三。中军子反与左军子重不睦,此其败一也;楚王亲兵皆为老旧,装备不精,此其败二也;郑军列阵不整,蛮军不懂阵法,不堪一击,此其败三也。我居必胜,而曰舍敌为外惧者,岂非有贰心于国耶!

栾书忌惮郤氏权势,恐士燮直言获罪,遂向厉公奏道:郤温季之言是也。今日我若失郑于楚,鲁、宋诸国亦将离心。

时有楚国降将苗贲皇,亦进言道:伐郑胜楚,恢复文襄霸业,在此一举,明公勿疑。

晋厉公由是意决,遂不听士燮,于是下令:兼程以进,杀奔郑国。诏命郤犨,遣使前往约会齐、鲁、卫、曹诸侯,命各调集本国人马,前往郑国鄢陵取齐,以备决战。

郤犨应诺,发遣四名使节,分头而去。

晋国联军未集,楚兵已过鄢陵。晋兵至于彭祖冈,两下遇着,各自安营下寨。

来日乃是六月甲午,月底晦日,依例不行兵事。晋侯由是不做准备,下令诸军再安歇一夜,来日列阵决战。未料五鼓漏尽,天色未明,忽闻寨外喧哗扰嚷。

守营军士报入中军大帐:楚军不依惯例,趁夜尽而出,直逼本营,排下阵势。

栾书闻报大惊,转思一计,谕于众将:敌逼营而阵,我军不能成列,交兵必败。我自有计破敌,诸公只需坚守营垒。若有轻易选锐突阵者,或有移兵退后者,皆斩不赦!

众将闻令,皆都变色,不敢进言。时有士燮之子士匄,年方一十六岁,随父从军,不顾深浅,便开言道:元帅何患军不成列?我有一计,可胜楚军。

栾书:你小小少年,有何奇计?

士匄:元帅可命军士,于寨内将灶坑填平,盖以木板,则不过半个时辰,便可结阵成列于营中。然后忽开营垒以战,楚军出其不意,一战可败。战后另作井灶,传餐不迟。

士燮本欲退兵,见子进计,大怒道:兵乃凶事,童子何知,敢在此摇唇鼓舌?

作势持戈上前,当头欲击。幸被众将抱住,再三劝说,士匄乘机一溜烟走脱。

栾书闻罢,却开怀大笑,指点士燮:休要小觑此童之智,远胜于其父范孟也。

乃采纳士匄之计:传令各寨!备足三日干粮,更蓄清水满囊,然后平灶掩井,就营内摆列阵势,准备交兵。

士燮久经战阵,岂不知儿子所献,乃是决胜奇计?只因恐其多言,被郤氏抓住把柄,徒惹祸端,故作大怒,将儿子赶走。因见元帅采纳,便不多说,拱手还营,列阵备战。

楚共王直逼晋营列阵,见敌营寂然不动,深以为奇。便引太宰伯州犁登上巢车,观察晋军营内动静。伯州犁居高临下,仔细观察,手指对面营中,向楚王分析。

伯州犁:大王请看。晋军驾车左右奔跑,是在召集各寨军官;诸将皆都集于中军大帐,是会商迎战之计;搭起帐幕,是向先君卜问吉凶;撤其帐幕,是吉凶已决,将要发布作战命令;人马喧闹,尘土飞扬,是填井平灶,欲在营内列阵;御者登车,左右持戈成列,上而复下,是听取主帅誓师,并向天神祈祷也。

楚共王问道:其中军势似甚盛,其国君在乎?

伯州犁答道:大王所言正是。栾、范之族为中军将佐,挟晋侯而阵,不可轻敌!

楚共王由此以为尽知晋国军情虚实,乃下巢车归帐,戒谕军中,打点来日交锋。

便在此时,晋厉公也在苗贲皇陪伴下,登上营中高台,观察营外楚军阵势。苗贲皇者,乃楚国前令尹斗椒之子,亦即楚国叛臣。因立于晋厉公身侧,也将楚军动静详细剖析。

苗贲皇:楚国精锐尽集于中军,乃是楚王亲兵卫队。主公可分精锐之兵击其左右两翼,而集中三军之众,全力攻打楚王亲兵,则楚军必败。

晋厉公听其建议,遂下高台,命中军主将栾书、中军佐士燮,各率精锐加强左右两翼。见填井平灶、列阵已毕,便令开辟通道,绕过营前泥沼两侧,突向楚军发起进攻。

栾氏、范氏族兵夹护晋厉公,奋勇前进,不料战车陷入沼泽,一时无法动弹。

栾书看见,呼唤晋侯:主公可弃座驾,与臣同乘。

晋厉公刚欲答允,栾鍼上前阻止,并直呼其父之名:栾书退下!国家大事当前,你一人如何包揽?侵夺他人职权,是谓冒犯;失元帅本职,是谓怠慢;擅离部属,是谓扰乱。三项罪名,你欲同犯乎!

乃将栾书挡在一边,请其履行元帅职责,自己跳下车去,奋力将晋侯座驾推出泥沼。

栾书虽被儿子当众呼名斥喝,但心中暗暗称赞,欣慰栾家有后。于是指挥两翼,向前攻击。因晋军两翼之兵,皆为中军精锐组成,又分别为中军正副元帅亲领,故此战力非常,勇猛难当,一个冲击,便击破楚国左、右两军。

楚共王以为晋厉公所在中军兵力薄弱,即率本国中军猛力攻打,企图先击败对方中军,然后再救左右两翼。未料晋三军之众皆都集于中路,层层抗击,楚军攻之不入。

晋将魏锜远望楚王车盖,驰而发矢,正中楚共王左目,血流满面。

楚王疼痛欲绝,倒伏车中,由是中军后退,再也无力支援两翼。共王强忍伤痛,兵退十里扎住,命人召来养繇基,亲取两支利矢授之。养繇基接矢在手,目视楚王待命。

楚共王:射伤寡人左目者,晋将魏锜也。知卿神射,若杀魏锜,只此二矢足矣。若射其不死,便休来见我。

养繇基再拜领诺,绰弓登车,逆军而前,来寻魏锜。

说来正巧,魏锜见亲自射中楚王,未知其生死,于是自后追来,便与养繇基遇个正着。魏锜看清对面来将,认出是神箭养繇基,不由大惊,连发三矢,皆被对方躲过。

养繇基躲过三箭,见对方还要再射,于是叫道:君子之射,有来有往。公已射三箭,某未发一矢,此谓公平乎?

魏锜听罢,面现愧色,遂罢己射,静待来矢。

养繇基喝道:魏锜看箭!

魏锜正待躲避,却见对方只一抬手,弓弦未响,利箭已至。

养繇基只发一矢,便正射中魏锜颈项,贯穿咽喉。两军见此,齐声发喊,无不惊骇。

魏锜一声不吭,伏在弓套上死去,御者拨马驰回,晋军败退。

养繇基携剩余一支箭回,向楚共王复命。自此而后,军中皆称养繇基为“养一箭”。

楚大夫叔山冉见晋军紧追不舍,乃对共王说道:便请大王赐箭于养繇基,使其仗天下无双绝技,射退强敌。

共王从之,乃赠养繇基利箭百支,命其退敌。养繇基领命,飞身登车,迎着晋国追兵逆冲向前,连放两箭,对方两人应声而倒,登时毙命。

叔山冉随车而进,纵身上前,抓过一名晋军士兵,奋力抛向对方,掷中晋国战车,将车上横木砸断。那名晋军骨断筋折,七窍流血而死。

晋军见楚将如此神勇,停止追赶,但生擒楚公子茷以归。

两军交战之际,晋大夫郤至冲锋在前,勇不可当。

因在战场上三遇楚共王,乃三次下车,免胄趋避,以示对楚君尊重。

楚共王赞道:此员晋将乃为君子,于万马军中数次免胄以避,尔众将不可伤其性命。

遂解下自己身上所佩宝弓,派大夫工尹襄赠于郤至,并代己慰问。

工尹襄奉命,便趁休战间歇前至晋营,求见郤至,赠以宝弓,并将楚共王之语转述。

郤至脱盔领受:外臣追随君主参战,承蒙楚君厚爱,身披甲胄以战,不敢领受楚君之命。亦并未受伤,实不敢当楚君问候。因军务在身,不能卸甲,仅以肃拜之礼,答谢使者。

三行肃拜之礼,而后恭送工尹襄出营。

左翼战场,晋大夫韩厥引军击郑,亦获大胜。

郑成公单车逃遁,韩厥在后追击。大夫杜溷为御,得意至极,对主将说道:郑伯之御,屡屡回头张望,心不在焉,我必可追而擒之。

韩厥问道:卿欲擒何人?

杜溷答道:更有何人?欲擒郑伯也。

韩厥急阻道:卿其止矣!不可再次侮辱一国之君。

杜溷愕然,于是停止追击。

镜头闪回,十四年前,济南晋、齐鞌之战。

韩厥追上齐顷公战车,误将丑父当作齐侯抓走,齐顷公得以逃脱。

其后盟会宴上,齐顷公当众戏说“寡人认识将军,只服装换矣”,是问罪之辞。

周朝之制,大夫俘虏别国之君,乃为失礼。

闪回结束。本次鄢陵之战,韩厥不愿亲对郑成公下手,是不欲再有辱君之举。

韩厥虽然停止追击,但郑伯奔逃于万马军中,依旧危险万状。

大夫石首时为车右,提醒郑伯:晋军紧追不舍,是因主公帅旗惹眼。当年卫懿公因不撤旗帜,因此战死荧地。主公不如且忍一时之辱,偃旗息鼓,以便脱身。

郑成公大悟,命将战车上鼓架推倒,复撤旗帜,收在弓袋之内,以隐藏身份。

大夫唐苟驱车赶至,对石首说道:战败之军,最大责任,莫过保护君主脱困。大人可保主公速速撤离,留我抵挡追军可也。

石首点头,保护郑伯逃离。唐苟只身留在原地阻挡追兵,直至战死。

栾书之子大夫栾鍼,时为晋厉公车右,在中军护卫国君晋侯,于阵前督军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