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娘子躺在病室中,闭上眼睛,似乎又看见了那座小丘。</p>
黄土的平原上有一座黄土的小丘,突兀得一似人皮肤上烫出的水泡。</p>
要很灼人的痛楚,才烫得出这样的伤痕吧?</p>
它的形状很优美,是太极阴阳鱼中的一条。</p>
另一条不在这里,为什么呢?它们应该永远一条衔着另一条的尾巴,阴阳交泰,天荒地老的轮回。她想,也许另一条鱼迷路了,在地平线的后面的后面,在太阳的后面的后面,也许有一天它会找到路回来。</p>
那么多年,她就站在小丘的鱼眼位置,晚风吹拂她青黛的衣襟。那是她娘带着她自己织的布、染的色。她们就只会染这样的颜色。于是她永远这样穿着。</p>
那时她就想,如果有一天,可以穿别的颜色,那她一定要用力的穿。</p>
可是她当时除了等待之外,什么也做不了。</p>
等待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像等着一条也许永远游不回来的鱼。</p>
有那么多人从店门前经过。他们都不是她要等的,但却都以为他们自己是特殊的,看见她,会停步、住马,问一些愚蠢的、或者自以为很聪明的问题。</p>
最后她把他们都安置进她的旅店里。</p>
她们有这样一个小小的旅店,本来小得连她们两个都养不活,但却居然多年的维持下去,而且把伙计都养活了。她娘以为“这是我维持有方。”狐娘子自己知道:“这是大家帮忙。”</p>
所以她看见这些人,都愿意笑。他们用生命帮她的忙。而他们对她说任何漂亮话,她从来不会质疑,因为她根本不曾相信。</p>
那时她还叫嗳嗳。胡嗳嗳。“胡”这个姓,其实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到底来自母亲,还是来自父亲?</p>
照理说来自父亲,但母亲却也没有别的姓氏。或许母亲糊涂了,只记挂着那个一去不回的丈夫,忘了自己的来历。或许所谓的丈夫,只是个一夜留情的轻薄男人,母亲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只好把自己的姓氏给他用。</p>
总之胡家的小旅馆。胡氏老太太,胡氏女儿,等着胡姓的男子。这件事本身就像是狐狸的传说。</p>
“像狐狸的传说。”狐娘子清晰记得最后的那位好心客人,这样感叹着。</p>
“哦,我可不是传说。”她笑着,抚他的肩。指间有一枚针。但他低头垂眸了。那根针只好又滑到袖子里。</p>
他有没有看到那根针呢?神情竟然有些生气的样子。问她道:“你为何还日日去崖上站着?”</p>
“你为何要生气呢?”她是真的惊奇无辜。</p>
“因为你已经有了我。”</p>
“我……”她茫然,“可是妈妈……”</p>
他着急道:“我知道老人都想女婿陪伴。可是难道我就不能做你们等的人?”</p>
“你……”她终于听懂了,笑弯了腰,“我知道了。我没有告诉过你吗?”她道,“我们在等我的爸爸。”</p>
女孩出生时那男人已经离开。一十八年。日日等待,直到那小小女孩也长得亭亭了,母亲仍沉在当年少女的梦里不能醒来。有时。那母亲会病衰弱到不能行走,便让女孩替她去崖上。立成一座望夫岩。</p>
故事真是普通的故事。这上下,估计也没人同情那老太太了。若她不是生得这样美,估计也没人愿意听她讲故事。</p>
就算她生得还算美,日子久了,人家看得也淡了。她一早知道红颜不可恃。大概这也算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了。她早早为自己做安排。</p>
迟韬再次回来见她的时候,是劫狱。</p>
她杀了那个英俊江湖人,这还不算,炮制了他的肉,来做成店里的肉菜。销量最好的就是人肉馒头。很多地方还特意大批大批的购买,提了去食用。听说这件事,多少人苦胆都呕出来。</p>
官府更在厨房后院找出不少零碎,证明这杀人卖肉的事,还不止第一次。</p>
胡家母亲到底知不知情?是不是共犯?已经无人得知。她一见衙役上门,直接骇死了。这倒是好事,免去多少零碎折磨。</p>
迟韬在狱里把胡嗳嗳救出来时,快要不认识她了。她近乎不成人形。</p>
“白痴。连看人的眼光都没有。”迟韬把她负在肩上逃走,口里喃喃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