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太太听说女儿能回来,自然是乐极了。【】第一个反应,是重整女儿的闺房,让女儿能回来养伤。但福老爷还没表示反对呢,她自己觉得不对了:这花园、这闺楼,还给女儿住吗?那下人怎么配?还是这一套下人?饮食还是小厨房开?一切都跟以前一样?那下人们岂不都要传出去:小姐回来了!亲友们、还有表面是亲友实际眼红嘴尖的那帮子家伙们,岂不都要过来问了。她怎么回答?</p>
人家要问:不是说小姐全节而死,牌坊都下了,这回来的又是哪位?</p>
福太太不知何言可答。</p>
人家要问:小姐在外头吃苦了吧?被强盗睡过了没?摸过了没?捏过手撮过脚没?那脸总看过了吧!唉小姐吃苦了。</p>
福太太不知何言可答。</p>
人家要问:太太你最辛苦啦!掌上明珠养到十七岁,真是金子照这样打都打出一个《无》《错》人来了,被强盗说劫就劫走。以后婚事怎么说呢?某某家和某某家那样子的,是再也不能配了。还有某某家和某某家,比较开明,只要嫁妆陪够就好。太太感兴趣不?要不我帮忙从中说说去?</p>
福太太不知何言可答!</p>
她对着熟悉的花园、绣楼、琐窗,不觉就怔住了。</p>
犹记当年九微琐,九微片片飞花琐。她似乎又见到去年……唉说是去年,不过几个月前罢?她好女儿梳半翻髻,着雀锦半臂。腰系蝴蝶结子长穗青金闪绿绦,额边斜点彩涡花钿,扭头对她一笑,颊边一对甜甜深酒涡,来作客的参赞夫人喜欢翻了,把福珞搂在怀里赞道:“怎么我就没这么个好女儿!”福珞憨顽的举起一只手来,让参赞夫人道:“有新作的酥山,珞儿盛来给夫人尝尝好不好?”</p>
所谓酥山,是冬日里拿软软的酪酥化开,浇到到盘子里。滴出造型。再让它冻上,藏进冰窖,天热时拿出来,供在盘子里如假山一般。不但清凉解暑。连酥酪原来带的那点儿腥气都褪去了。甜冷软滑。在上面加颜色点染、再加鲜花草点缀,样子更漂亮。福珞拿银勺挖在水晶盘里,雪嘟嘟皓腕上。一条镶粉晶鎏金银花丝手链垂摇闪烁。那日子真是千金不易。</p>
说过去也就过去了。再还来,不是旧江洲。</p>
福太太在外面另寻了个地方,好安置女儿。布置新地方时,几次心惊肉跳,以为要被人发现了,幸亏都是虚惊一场。完了她又想,以后女儿住到这边,她过来探望,也是每次都冒险啊!这难受的日子不知啥时候才是个头呢。</p>
忧虑过甚,她揽镜自照,看白头发又多了两根,心头酸苦,觉得母亲当到她这个地步,真是前世冤孽。她为这个女儿受的罪已经够多了,已经没法再多做点什么了。</p>
看来,指望她说服福老爷,把福珞接回去,是不现实的。</p>
福珞恢复原来身份的路子,已经断了。</p>
盐帮的眼线告诉玉拦子这个结果,是当好消息报告的。因为福家毕竟肯出钱了嘛!</p>
玉拦子静静坐了一会儿,想想这个原来圆圆团子脸的姑娘,前途就这么毁了,有点难受。还不如一刀杀了她呢!想是这样想,又不能真的去下手。他出去走走。</p>
一走就走到福珞原来带的那个丫头那里。</p>
自从她被强盗放回来报信,福老爷又不肯丢人又丢钱,采用了谢小横教的方法,说福珞是全节自尽。这丫头就做了福老爷的人证,说她被凌辱时,小姐生怕事情也临到自己身上,伤了福家的名誉,就自尽了。说得那是绘声绘色,都多亏福老爷请的名家给她临场恶补的教导,很能令听众满足。这边的太守这才慷慨的大笔一挥,批了贞节牌坊。</p>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何况是一个丢脸的丫头。这丫头后来就被福家安置到偏僻的地方去了。倒也善待她,并不要她做苦工,三餐都是好好的,只是半软禁状态。</p>
软禁,玉拦子不怕。大牢也关不住玉拦子,何况软禁呢?</p>
那丫头拿碎布扎着小玩艺儿消磨时光,忽抬头,就看见了玉拦子。一般人这种情况下都会尖叫,玉拦子已经准备采取措施了。这丫头倒也不叫,先只是意外一下,呆呆看了他一眼,道:“哦,你们又来了。”就低下头。</p>
“你不怕?”玉拦子倒奇怪了。</p>
那丫头想想:怕不怕呢?还是怕的。只是闷得苦了,反应都慢了,初看见,不觉得害怕,倒觉得是个老熟人,一时竟想不起是哪里认识来的。及至想起了,最初的害怕都已经过去了。人反而沉静下来。</p>
不尖叫就好。玉拦子问她福珞的事。</p>
那丫头疲惫的道:“大爷,人在你那边。我们老爷这边呢,是老爷说了算。大爷找我这贱婢,有什么用呢?”</p>
“你怎么说她已经自尽了?”玉拦子说出口来,觉得自己是在质问。</p>
那丫头终于发起抖来了。她道:“我们老爷叫这么说的。大爷饶贱婢一命!”</p>
玉拦子并不想杀她。杀她有什么用?杀人其实根本都没意思,只是有人惹上门来,不杀不安静,那只好杀掉。又或非要别人的东西不可,人家不给,那也没法子。玉拦子之嗜杀,也就到此为止。这个丫头,他还不屑动手。</p>
但留她在这里也不妥。他已经露了面,不想留她在此,万一透露出去什么,总归麻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