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太太穿着宫里普通仆妇的衣着，个子高大。手关节也粗大，肤色微黑。满脸皱纹，坐在墙根上拣豆子。从筐里拣起来，丢进小竹箩里。</p>

林代很高兴的准备出去跟她聊聊天。</p>

侍女意思意思的拦阻了一下。林代坚持，侍女就退却了。这看起来实在只是个朴实沉默的老太太，林代跟她接触没有什么危险吧？她们也就没有阻拦。</p>

但林代没有看见，侍女们退却之后，背着她，交换一个眼色，又悄悄回看她们一眼，似乎深深忌惮的样子。</p>

茁壮的青草在阳光下宁静芬芳，那老太太在树影里自管坐着，手里择着豆子，也不理会林代。林代搭眼一看，觉得那老太太择豆子的方式，很是奇怪。一般人要拣豆子，总是因为豆子跟什么杂物混在一起，用小筛子都筛不干净，这才需要要用手拣出来对吧？老太太那筐里豆子一个个都圆滚滚、清清爽爽，依林代之见，都可以直接丢到锅子里煮了，那老太太还是一个个的捏在指间，顿了顿，似乎默念了什么，才安放进身边另一个细竹箩里。</p>

林代好学不倦：“老人家，你在做什么？”</p>

老太太脾气还不小：“我老了么？”操的是一口流利京片子。</p>

林代想想，人家要在现代，那是不能说老，最多叫一声“女士”。那在古代，大家不都喜欢往老了叫吗？她还不乐意！那得怎么叫好？</p>

她试探道：“……大婶？”</p>

“我跟你没亲。”老太太又道。</p>

林代深吸一口气。人家不喜欢她，那就算了。她生下来也不是为了叫人喜欢的。</p>

她站直身，往回走。</p>

“呆得闷吧？”老太太又主动跟她搭讪了。</p>

“闷。”林代照实回答。</p>

“晚上睡得还好？”居然关心起她来。</p>

“还好。”林代照旧简短回答。她倒也不是生老太太的气，只是跟这老太太不投缘、也摸不准老太太什么路数，就不想多说了。</p>

“不会担心害怕得睡不着吗？”老太太追问。</p>

林代笑笑，反问：“豆子这么干净，拣它干什么？”</p>

不想回答人家的问题，最好的办法是反问人家一个问题。大家都不答，就好笑笑走人。人家回答了呢，至少你赚回来一个答案。</p>

老太太不满：“年轻人，这么会算计。”</p>

“您这么觉得？”林代作讶然状，“那么抱歉了。我不惹您生气。我走就是了。”</p>

抬脚就走。深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出来搭讪？真是闷久了！</p>

老太太道：“我在数佛豆。”</p>

林代愣了愣，想起来了。现代社会没有这个，但古代有，类似数佛珠，但数完了可以吃。连谢老太太也数过这个，不过锦城风俗，是数米。念一声佛号，拈米瓮中一粒米放里罐子里，念了半天，看着半罐子米，知道：哦，原来我念了这么多声佛了！数过佛的米，是带着功德福份的，熬粥吃了，听说可祛百病。原来京中是数豆，而且不用朗声念出，只要默念就可以。这也算京、锦之异罢。</p>

老太太又问：“你要随喜么？”多恩赐似的。</p>

“随喜”就是跟着一起做功德。具体到这件事情上，就是跟着一起数豆子念佛。</p>

林代摇摇头。不，谢谢。她还没有无聊到这种程度。</p>

“菩萨是广有恩德的。”老太太威逼般道，“你不信吗？”</p>

咦咦，怎么还欺压到头上来了！知不知道宗教信仰自由！林代四两拨千金道：“他又有能耐、又好心，哪里用得着我帮他数？他自己就会施恩给人间了。”</p>

老太太道：“然你就一点儿不想做善事？”仍然是挑衅的口吻。</p>

林代手敛在衣袂里，站着，低头看她，慢慢道：“我有一些想做的事。我用我自己的力量去做。”</p>

“你把你自己看得比佛菩萨还有能耐？”老太太咄咄逼人的问。</p>

林代问：“你呢？是什么封诰？”</p>

老太太一愣：“什么？”</p>

“像我一直以来，也会被人挑剔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或者给人添了麻烦遭了灾祸什么的，我只好也经常学着自己注意一点，就算不是真的喜欢别人，至少跟别人客气一点，免得吵起来，我自己累。”林代道，“你很长一段时间不用担心给别人添麻烦、或者惹别人不开心了吧？我真想知道一下你的封诰。是什么地位能让你过得这么开心？又是什么叫你装成个普通老太太坐在这里？”</p>

老太太脸上隐现怒容。</p>

树墙背后的章沉璎很想出来，再想想，又忍住了。</p>

老太太也忍住了，拍拍旁边：“姑娘，你坐这里。”</p>

这会儿可真不掩饰她的身份了，完全用的是命令口吻。</p>

林代索性作死到底：“我不坐了。因为我现跟我想聊天比起来，你好像更想跟我聊天。不如你跟我进去屋里坐坐，我才答应跟你好好聊聊。你看怎么样？”</p>

老太太沉声道：“坐下。”(未完待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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