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药效才会过去？”</p>
姬妧看了看昏迷不醒的黑风，又看了看男人，眼神里夹杂着一丝刺痛。</p>
病人拿了些棒疮药后离开，男人慢悠悠地走过来，在内室里倒了杯茶水边饮边坐下，“十二个时辰吧。”</p>
“什么？！”</p>
姬妧惊愕地瞪着他，“你到底能不能治好他？”</p>
男人端着茶杯，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眼眸微微低垂着，看上去有些高深莫测。</p>
“我没有说过能够治好他。”</p>
一句话幽幽飘出来，语言若笑，仿若那个邪肆狂狷的男人又重新回来了。</p>
“你——”</p>
姬妧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黑风说得没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骨子里冷血阴鸷的男人，怎么可能轻易改变呢？</p>
“既然你治不好他，为什么还要收下那块玉佩？”</p>
姬妧恶狠狠瞪着他，摊开手心逼问，“把东西还给我。”</p>
男人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那可不是你的东西。”</p>
然后，他眼角的余光又瞥向榻上的男人，“也不应该是他的东西。”</p>
男人从袖子里把那块墨玉拿出来，轻佻的弯起嘴角，一字一顿道：“姬妧殿下不会如此没有眼识吧，这是白家的东西。”</p>
姬妧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嘴角的弧度变得微微僵硬，“你认错了。”</p>
“是不是认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杜家已经没了，而白家的兴衰——”</p>
男子嘴角的笑意倏地一冷，“和我更加没有关系。”</p>
的确，他连杜家都可以抛弃，更加不会在乎白家的事情，他不在乎他们之间在搞什么名堂，他在乎的从来只有一个。</p>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白凤惜是不是真的死了？”</p>
嘴角的笑意没有完全消失，可是他的手指不着痕迹地紧紧握住了杯壁。</p>
姬妧倒抽了一口凉气，慢慢缓过劲来，脸色仍然有些泛白，显然因为他刚才那句话而心情反生剧烈的变化。</p>
“我和你们不一样，没必要拿一个人的生死开玩笑。”</p>
况且这个人还是凤惜，不仅仅是她的亲人，而且还是她这辈子亏欠太多的人。</p>
嗤声一笑，杜轻寒眼角眉梢的情绪渐渐冷峭起来，一副早就在意料之中的表情，“她为白家而生，为白家而活，也终究会因为白家而死。”</p>
末了，他盯着墙上的大弓，神情恍惚，然后淡淡呢喃了一句，“生在侯门大族的子孙，这就是悲哀。”</p>
姬妧面露苦笑，在病榻边慢慢蹲下来坐在地上，“没想到你倒是个活透的人。”</p>
杜轻寒不置可否，只是瞟了一眼病榻上的黑风，寒星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狐疑，“他不是官清初吧？”</p>
“他是。”</p>
姬妧斩钉截铁的回答，语气里无法容忍一丝丝质疑。</p>
“只是脸长得像而已。”</p>
杜轻寒也毫不客气地说，犀利的目光扫过黑风，就像穿透了姬妧的心一样。</p>
“不是，他就是清初。”</p>
姬妧瞪着他。</p>
杜轻寒审视了她一会儿，倏地站起来向病榻这边走过来，姬妧霍然起身，挡在他的前面，“你要做什么？！”</p>
“他的脸——”</p>
手指微抬，杜轻寒弯起腰身子前倾，还没有碰到黑风的脸就被她给牢牢攫住。</p>
“不要——”</p>
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几乎用尽浑身所有力气，可还是止不住身子的微微颤抖。</p>
没错，她的恐惧正在一步步上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十分害怕！</p>
杜轻寒挑起眼角，寒眸微睐，冷冷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默然地收回手去。</p>
转过身去，杜轻寒走了两步，然后脚步停顿下来，“过了今晚，他就没事了。”</p>
姬妧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里怦怦直跳，低声说了句：“谢谢。”</p>
这谢谢两个字究竟是为他这句话，还是因为他的放手，恐怕连她本人也说不清。</p>
傍晚时分，有位年轻的小姑娘来药铺送饭，眼睛明亮闪烁，看着药铺掌柜就眼睛弯弯，笑得如沐春风。</p>
姬妧看着她尾随在杜轻寒身前身后，一个人叽叽喳喳，就算男人很少搭理她，她依然活蹦乱跳，开心地围着他转。</p>
姬妧一眼就懂了，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样子，这位姑娘很喜欢杜轻寒。</p>
小姑娘按照杜轻寒的吩咐把饭菜放在桌上，边说边笑嘻嘻，犹如阳光下纯洁灿烂的花朵，“夫人，我叫阿青，白大夫说你们要在这里住两天，伙食钱都给了，他的饭菜都是我做的，你们要是喜欢吃什么就告诉我！”</p>
姬妧被这阿青灿烂的笑容感染，也微微笑了笑：“清淡点的就可以了，既然白大夫喜欢吃你的菜，那你的菜一定做得很好。”</p>
阿青猛地点点头，眼里闪过惊喜的神色，仿佛终于被人看到了真相一样。</p>
“夫人，你不知道白大夫的嘴巴很刁钻的，刚开始的时候阿青老是被他嫌来嫌去的！好在我阿青的厨艺精湛，总算让他满意了。”</p>
姬妧被她一惊一乍的表情给逗笑了，“既然被他嫌弃了很多次，那你干嘛还要送饭给他呢？”</p>
阿青脸上忽然一红，摇头道：“白大夫不会做饭，如果我不给他送饭吃，他会饿死的。”</p>
“你很喜欢白大夫吗？”</p>
姬妧盯着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p>
阿青怔了怔，脸撇到一边，嘴巴也突然变得笨拙起来，“我，我没有——”</p>
“那你不喜欢他？”</p>
阿青转过头来，慌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p>
她还来不及辩解什么，姬妧又追问了一句：“你想嫁给他吗？”</p>
“啊？！”</p>
阿青微微一惊，眼角眉梢沾染上娇媚的春意，隐隐约约透着喜色。</p>
是了，这才是小姑娘真正的心意。</p>
这样如水嫩芽的年纪，这样娇俏可人的脸孔，这样天真无邪的表情，还有那满腔的爱意，的确是叫人心生向往。</p>
姬妧心里倏地一闷，身边有了这样的小姑娘，难怪他已经不在乎了。</p>
那凤惜呢，这些年深居简出，把自己的心封闭在府邸的花苑里。</p>
“如果他心里喜欢着别人，你还想嫁给他吗？”</p>
阿青愣了一愣，恍若闪耀美好的琉璃瞬间在眼神里破碎一地，对了，她一直在她的世界里憧憬着，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p>
这些年白大夫都是一个人待在药铺里，既没有亲友来探访，也没有故人寻来，而且他每天在药铺里忙来忙去，除了镇上的姑娘偶尔去看看病，除了自己，也从来没有见过白大夫和其他姑娘单独出去过。</p>
他一直是一个人啊！</p>
她习惯了，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p>
白大夫心里怎么可能会有其他喜欢的人呢？！</p>
阿青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最后渐渐汇聚成眼眸里的焦点，全部投放在对面的人身上，“白大夫他——有喜欢的人吗？”</p>
小心翼翼的语气，一下子仿若卑微到尘埃里，却也要在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来。</p>
姬妧心疼这样的情绪，她就是从这样的忐忑害怕中寻寻觅觅过来的，曾经她那样小心翼翼，连心都会跟着狠狠地疼，但就算是那样的固执不死心，还是在繁华世间弄丢了那个人。</p>
****一事，全凭天意，真是半点不由人。</p>
“他没有吗？”</p>
姬妧微微一笑，温柔的语气，却还是给了对方重重的打击。</p>
她知道，可是她也知道，梦迟早会有清醒的一天，面前这位小姑娘终究会有伤心的时候。</p>
就如同曾经不知所措的小帝姬。</p>
阿青脸色刷白，固执地反驳道：“不可能！白大夫他一直都是一个人——”</p>
姬妧微微叹气，忍不住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白大夫来这里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年，你对他过去的生活了解吗？或者他有没有告诉过你过去的事情呢？”</p>
咚的一声，阿青把菜碗重重摆在桌上，然后赌气地坐下来瞪着她，不解地反问道：“夫人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难道说你也喜欢白大夫吗？”</p>
姬妧怔了怔，随即摇头笑起来。</p>
“他只是你的白大夫，并不是所有人的白大夫。”</p>
阿青瞪着她，满脸不爽的回道：“这话是什么意思？”</p>
“我的意思——”</p>
说着，姬妧转头去看外面的人，习过武的人耳朵都特别灵敏，不知是否听得见她和阿青两个人之间的谈话，“他或许和你想的不一样，他比你年长很多，他是个活生生的男人，以前应该有其他相好的女人。”</p>
说完，外面柜台那边似乎发出一声低低的淡哂，姬妧看过去只见对方依然面色寡淡地清点药材，连头都不曾抬起来，或许只是她心里的错觉而已。</p>
阿青的脸色蓦地发热起来，看了看姬妧，又扭头看了看外面白衣胜雪的男人，剑眉星眸，绯美的薄唇，那样的俊逸出尘，镇子里根本找不到比他更加风度翩翩的男子，她不能把那种不堪一目的事情和他联系起来，心里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p>
“你胡说——”</p>
姬妧静静凝视着她，既不反驳她的话，也没有生气，半晌之后只是摇头，然后伸手拿起桌上的碗筷，默默地夹菜吃饭。</p>
黑风还没有清醒过来，昏迷的时候嘴里一直在低低呢喃着什么，姬妧没有凑过去细细听清，她再不是当初那个小帝姬，所有的事情都要追根究底问个清楚明白，她也不再固执，也不愿意去孤执地追求真正的答案，因为所有的爱恨恩怨都不一定会有所谓的结果。</p>
阿青的话脱口而出，就发现外面的人抬头看过来，心里顿时一紧，抓着空空的饭篮子就急匆匆的逃窜了。</p>
离开的时候，阿青埋着脑袋从掌柜面前一溜烟跑过去，柔软有肉的耳垂红得像快要滴出血来。</p>
姬妧默默地吃完饭，把碗筷放在桌子上，然后一抬头就看见杜轻寒倚靠在内室的门框上。</p>
外面的夜色已经完全黯下来，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下，他就那样静静凝望着月亮，清辉落满一地。</p>
“你怎么了？”</p>
姬妧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p>
男人缓缓扭过头来，一副十分无语的样子，“你会烧饭吗？”</p>
姬妧摇头，“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有做过。”</p>
“在皇陵里也没有做过吗？”</p>
姬妧轻轻点头，“在皇陵的时候，大部分事情都是琉璃做的，烧饭、洗碗还有擦桌子之类的。”</p>
“那你在做什么？”</p>
“琉璃觉得我什么事都干不好，只要乖乖坐着看就好了，我偶尔会扫扫院子里的落叶，更多的时候是去石室里看书。”</p>
男人若有所思地凝视了她一眼，“那个时候白凤惜其实也在暗暗接济你吧？”</p>
姬妧怔了怔，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话不能说开了，随即点头。</p>
“每过一段日子，就会有人偷偷送物资到皇陵里，如果缺什么，琉璃也会传信给凤惜。”</p>
说到这里，姬妧的眼里不由爬满浓浓的忧伤，物是人非事事休，她也不过二十五的年纪，却已经看尽人间沧桑。</p>
“没想到你居然知道，凤惜大概也没有什么事情真正能够瞒过你，如今看来你也放过我许多次，谢谢了。”</p>
男人撇了撇嘴，不太在意她的这番谢意。</p>
“其实你比姬姒要幸运太多，她虽然一直是被众星捧月过日子，但是先帝和白凤惜、温琉璃，甚至是——”他的目光在病榻上的黑风身上停留了一下，“官清初他们每个人都不顾一切护着你，你得到了太多人的真心，而姬姒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包括我的祖父，所想所为都是为了杜家。”</p>
姬妧浑身一震，僵在原地无法开口。</p>
姬妧也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黑风静静躺着榻上，额前的发丝被冷汗浸湿黏在脸颊边，“可是我已经失去他们了。”</p>
“现在不是又有了一个？”</p>
男人闷哼了一声，语带讥诮，似乎对她这样的运气有点不满。</p>
姬妧喉间似乎被什么东西猛地堵住，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p>
细细看去，她的眼里蓄满泪光，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暗芒。</p>
男人耸耸肩，唉声叹气了一句：“既然你把人赶跑了，明日起恐怕得你自己烧饭吃了。”</p>
说完，拉开帘子，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p>
黑风昏昏沉沉了一夜后，翌日醒来，身上的不适渐渐褪去。</p>
姬妧睡在他旁边的躺椅上，憔悴的小脸看上去更加苍白，眼皮底下淡淡的青色，显然是疲倦至极了。</p>
窗外天光透亮，他闻到自己一身汗意，不由微微蹙眉，小心翼翼的撑着身子坐起来。</p>
他的动作十分轻微，每动一下都要扭头瞅瞅躺椅上睡着的人，生怕会惊醒了她一样。</p>
从屋子里出来，他来到后院里，只见丈许之地满满都是浓烈的药味，捏了捏鼻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p>
“醒的挺早？”</p>
院子后堂角落的屋子里倏地打开了一扇门，一袭秋香色衣袍的杜轻寒缓缓从里面挪步出来，他抬头直视着黑风，嘴角挂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p>
黑风脸上淡淡的，眼角微斜审视了对方一会儿，才缓缓点头。</p>
杜轻寒淡淡一哂，把脖子里的长发撂到脑后，十分慵懒地问道：“你看上去对我充满敌意，可笑的是我和你并无宿怨。还是说你脑袋里的弦绷得太紧了，整天把自己弄得紧张兮兮的，才会草木皆兵？”</p>
黑风不理会他的讽刺，微微眯起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没想到你竟然活着，还逃到这里来了。”</p>
杜轻寒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只要我愿意，恐怕阎王爷暂时还收不了我，不过你要是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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