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丹青解忧(1 / 2)

 ——丹青一笔画工妙手,解忧之言肺腑可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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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景弘、景年兄弟二人的谈话被赵甫成打断,景年借机亮出左手五指,终于暂时令景弘放下心来。待景年与为禁卫军做事的甫成一同离去后,管家田信以伪装的刺客姿态现身,景弘也很快收到了来自大宋禁卫军大统领张邦昌的影卫的传信,此间争斗端的是暗潮不断,波澜将生。

回张府三日后,景年心中烦恼,来到甫成所在的画院,希望能够散心。这一回,文文弱弱的赵甫成却着实给他露了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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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府三日后,晨。

赵甫成抱着一捆画轴,远远地便瞧见打头里有个少年在神秘兮兮地躲在画院附近,东张西望,像在寻人。

他看那人穿着淡蓝色锦衣,头上依旧扎着马尾,身形又总有些鬼祟,便知道是哪位贵客登了门。

“喂!景年兄弟!”他迈开腿跑了几步,很快又停下,捋着胸口顺气,又喊,“张景年!”

景年浑身一震,慌忙寻声看过来,惹得甫成笑出声。

“你怎跟个野猫子似的,喊你一声,却吓出魂来。”

少年郎颇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挠着头:“以往没叫人连名带姓一起喊过,你乍一喊前面二字,心里不习惯。”

“咦?”左右看看没有人,甫成便拉着他悄悄溜进画学舍里,“以往的同伴都怎么喊你?”

“大多喊名。昨天我回兄、回去看了一趟,倒有个姊妹改口喊张哥哥。”

“你不喜欢?”画师追问,“我也不喜欢我的名儿。”

“名儿倒是不错,带上姓便吓人。”景年环视四周,疑惑道,“你能将外人带进来,不怕被罚?”

“嗳呀,正是休沐,我本也闲散,不必挨他们管,又正好有间屋子可住,否则我岂敢邀你来?”

景年跟着他进了一侧,绕来绕去,上了二楼。

这地方实在不错,原本宽敞的空间虽被甫成的画具堆得快要没法站人,但气味馨香素雅,透风敞亮。屋中两条书案上各自放着几张白色和棕褐色的纸张,地上的缸中也插着一卷卷好纸;旁边躺着一把小巧的快刀、几碟隔夜的颜料、两只空瓷坛,一方莲池戏鱼砚、一方鸳鸯凫水桃花砚,里面还残着不少墨;几支大小不等的毛笔随意地搁在砚台、笔架上,上面有的沾着青色,有的被浸成深黑,有的笔杆上还有水痕。

见景年在打量他的摆设,甫成便解了挡风外袍,搁下新打的木画轴,搭话道:“正说呢,你昨日便要来找我,今日又起这么早,可是有什么急事来?”

“无甚急事,”景年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案台上的毛笔,“只是张……兄长说,他父……我父亲一个月后便会自西京回来,我过往手脚不干净,邻里间颇有议论,父亲爱面子,我需得尽快赢得个好名声,才能叫他面上有光、愿意认我。”

“原来如此。不过,我见你走路照旧鬼鬼祟祟,这毛病,你是不是得改改?”

甫成轻轻推开他,自顾自地收拾案几,不要他插手帮助。

“实不相瞒,我……我并不知该如何挣得名声。一个月甚短,想及此事,我便心中烦扰,睡也睡不下。”景年好奇地看着甫成往瓷坛子里注入清水,忍不住问,“那是做什么的?”

甫成答:“洗笔用的。”

他从窗边的樟木箱子里取出几支新笔来,捋了一遍笔毛,塞进景年手里,又接上话:“这个好说,不外乎多行好事,久而久之,邻里赞誉,名声德行,自然有之。”

“好事?比如?”景年的目光跟着他跑过来跑过去,好半天也没有落在一处,又忍不住打岔,“甫成兄好生辛苦,画画竟要先这么劳累么?我莫不是给你添了麻烦?”

甫成赶紧摆手:“不不不不!不麻烦、不麻烦,你愿来看我画画,我心中欢喜得很。——要说好事,今日这便算一件了,至于更多的,待你画好了画,我便告诉你!”

景年便放了心,脸上也终于有了些玩笑的意思:“还要先画才肯说,我竟不知甫成兄倒会拿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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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甫成同他打着哈哈,有条不紊地将两种颜色的纸以小刀裁成不同大小,轻轻地铺在案几上,招他到同一侧来。

“这纸可与寻常字纸有区别?”景年把手里的笔撂下,抱臂在一边等候。

“寻常好纸罢了,白者生宣,褐者熟宣也。”

甫成将生宣拉到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下距离、尺寸,压上两端镇尺,择取一支毛笔,探进瓷坛润开,再提出水面,在坛口巧力刮、蹭,将多余的水挤出去,又在一旁的砚台蘸上墨色,待笔尖被墨濡湿,便提回瓷坛中啄水,复又在坛口滤出流墨,这才将饱满的笔尖稳稳当当悬在宣纸上空。

景年被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震住,也不敢打扰他了,只是盯着他的动作看。

“画个什么好呢……”他问出声,却不是在问伙伴,好似只是同自己商量。

年轻画工提笔运气片刻,笔尖落在纸面上,墨汁瞬间由一点蔓延出去,仿佛滴入水中迅速外扩,颜色洇进纸中;又随着他运笔朝斜上拖出一条有力的墨痕,一股墨汁的味道顿时飘散开来。

他的手腕四平八稳,在纸上横竖撇捺、似写非写,将一支笔用到侧锋擦出藕断丝连般的飞白来,眨眼间,一根遒劲有力的枝干便跃然纸上。

“真是高妙,说画便能画!”景年见他搁笔,不由得赞不绝口。

然而甫成却如同未曾听见一般,理也不理,抬手便掂起一碟朱砂,换了新笔准备一番,便微微俯身,在那墨迹未干的枝干上点来点去,像是在写勾点,时而撇笔,时而笔肚一坐,顷刻间便能画一朵红梅花出来。

“竟是棵老梅,”景年抚掌再叹,“好笔法!”

甫成依然不答他,一门心思全扑在点那梅花上,他在忖度怎么摆花瓣才开的好看,在哪生花蕊才灵动活泼。

点了半晌,那旁边没事干的便有些沉不住气了。看他旁若无物,少年开始倒处乱看,一会儿摸摸镇纸,一会儿又扭头研究角落里堆放的一摞用过的画纸。

见赵甫成不愿理他,景年干脆悄悄溜开,蹲在那堆废纸前扒拉起来。

这些棕黄色落了灰的,像是甫成练习用的稿纸,纸质不如桌边的熟宣。他随意翻看了几张,见那上头俱是些奇山奇石,还有小舟、树木、水波,好似与他刚刚演示的风格不太一样,景年奇道:“甫成兄,这些也是你画的么?”

身后还没动静,他自讨没趣,又觉得山石有趣些,便抽了几张拿到他近旁,想让他画一画这上面的风物。

甫成这边已将梅花点了一树,错落有致,有密有疏,有的花瓣洇了墨水,黑红二色浑然一体,风雅极了。直到这时,他才舍得从画纸上把眼睛摘下来,直腰欣赏一阵子,脸上的神情颇为得意。

“景年兄弟,快来看看我这红……”画师刚扭头看他,打眼便看见景年手里竟拿着些旧时的画,脸上瞬间变了变色,慌忙要夺,“你你在哪里寻得这些!你给我!莫要乱动!”

景年眼疾手快,却先把画纸举了起来:“嗳,你慌甚么,我可没有弄坏——我不过看着稀罕,想请教请教你!”

“那你也不可乱动我的画!”

见人不悦,惹了祸的赶紧把手放下来,恭恭敬敬地递还:“我错了我错了,甫成兄莫动气,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不知这是宝贝。你如今说了,我便遵守,绝不再犯!”

“哼,画师的东西,可不能随意动。”甫成也没有真恼,他看了一眼那几张画稿,又放回了那堆废纸里,“你稀罕这种风格,我便教教你画。这些不过是旧时的练笔,笔力粗陋,经不住看,我也不愿让人看到。”

“甫成兄竟会那么些花样,”景年咋舌,“难不成这屋子里头的所有画稿,都是甫成兄画的?”

“当然!”一听这个,赵甫成又来了劲头,“一码归一码,我不善言辞,不懂人情,可绘画功夫你可不能小瞧我!——来,你到我这里,我今日教你画梅花,先熟悉熟悉笔法。”

“岂敢小瞧!景年当真佩服。”他应声站到他旁边去,接过毛笔,又按照他指点学习一番,犹豫道,“现下应当做甚?”

“你照着我的梅枝,且临一临。”

“好!那便班门弄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