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突降的死寂(1 / 2)

 这场新雨从起初的一滴滴,已渐渐细密成了一片片。【】</p>

帕萨的金发被打湿了,清凉的雨水在他的脸上流成了条条小溪,还有一颗颗像透明的小粒水晶那样挂上了他上翘的浓密的睫毛。而打进他眼里的雨滴忽然让他好想放声痛哭。</p>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从未目睹过的血腥与死亡,令他那颗过于纯净、柔软的心根本承受不了。</p>

这一番长途跋涉即将结束,半小时后,他们就将抵达古驿道的尽头。坐落在那里的总督府——那座被称为中美洲殖民风格建筑杰作的巨厦里,他的叔父,马上就要卸任的罗兰总督已为心爱的侄儿,和自己年轻的继任者黑父;德;卡瓦尔坎蒂爵士备下了奢华的盛宴,来为这一行从韦拉克鲁斯港远道而来的贵客洗尘。</p>

“还有我心爱的缇娜,今晚她将正式成为我的未婚妻。可我要如何用这双已沾了血的手为她戴上象征忠贞与永恒的戒指?那可是我如天使般善良的母亲亲手交给我的!一个月前当我离开她时,我还干净得如同这些落在我脸上的雨水……”帕萨抚不平心头纷乱的思绪,尤其是一想起叔父的那位养女,美丽动人的希腊姑娘缇娜公主,他就感到心如刀绊。“我已经是个罪人了,我配不上她了!”</p>

虽然他没动那个老巫师一根指头,但有一个事实却无法回避:他从始至终就是黑父的同谋,尽管之前他一直浑然不知。</p>

“我被他彻头彻尾的利用了,这就是他执意要带我来赴任的目的。”真相如此的令人痛心,而他又是何时察觉的呢?“从他接受了外祖父—卡瓦尔蒂坎亲王的流放,答应到这座墨西哥腹地的蛮荒之城来了此余生的那一刻起,他可能就已盘算好了一切——我的姑母曾劝告过我,不要被萦绕着黑父的魔咒般的神秘感迷惑,贪恋般的追随他,死心塌地的信任他,因为他那双会变色的眼睛从来就叫人看不透。可我却鬼使神差地听信了他的每一句话,然后就一步步走入了他的阴谋。”</p>

想到这儿,他又偏过头去,拿眼角的余光将层层密不透风的轿帘打量了一番。</p>

“最令我那位身为女皇的姑母无法忍受的,就是黑父如此的擅于隐藏自己,令人无从捉摸。而这偏偏是令我对他着迷的原因——我却从没想过,他其实极力想藏起的恰恰是自己的野心,和对周遭每一个人精心设下的陷阱!”帕萨又感到了那种已经熟悉了的无力挣脱之感,“那位老巫师对他来说真的是从天而降的嘛?为什么他偏偏带来了这样两件黑父梦寐以求的珍宝?他看到那本圣书和那颗头骨时,眼底燃起的欲火我不会看错,那样的惊喜和痴狂足以让撒旦爬出地狱最深层的火海,重返人间兴风作浪!而那个老巫师拼掉性命想要阻拦的,不正是他踏进圣城的脚步嘛?难道他早已预见到了,黑父正是为他的家园和族人带来灭顶之灾的撒旦?世间最疯狂、可怕的恶魔!”</p>

这样的后知后觉令帕萨沉痛地闭起了双眼,他慢慢仰起头,任由密集起来的雨滴不断拍打在自己的脸上。他真希望这就是从天而降的圣水,能够洗尽他满身的罪孽。</p>

忽然,他像是感觉到了某种正在逼近的威胁,便不自觉地睁开眼,向玉米田里望去。</p>

只见那个满脸横肉的枯瘦的印第安农夫慢慢地岔开两条细黑的短腿,正在俯下身去。他将左手牢牢地按在身前的田垄上,右手在身后高高举起,握在手里的尖头木棍瞄准了那群已经凑上前来的野兽。</p>

等到他把上身几乎完全趴到了地上,那几头饥饿的野猪也已用鼻子拱开了扎得并不太紧的兽皮袋子。鲜亮、饱满的玉米粒大片大片地涌出来,很快就埋住了那些饥不择食的脑袋。</p>

“呀呼呼!”</p>

汉子爆发出一声野性的呼喊,猛地从地上蹿起,像一支射出的利箭,眨眼间已扑到了一头野猪身上。</p>

帕萨吓得再不敢看下去,他刚转过头,就听到了“扑哧”一声闷响。被刺穿喉咙的野猪只来得及滑稽地尖叫了一声,就倒地不起了。乱踢乱抖的四肢不光吓跑了另外几头野猪,也惹来了那群玛雅汉子粗野的狂笑。</p>

“也许我们真不该走这条路。”帕萨的脸色已变得惨白如纸,他慌张地扯起缰绳,调转马头,又向轿椅那边赶去。</p>

“天黑前一定要赶到总督府。”黑父透过轻薄的轿帘,回过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走这条古驿道,我们就只能绕得到荒野里去,那样一来,午夜之前都未必能赶到!”</p>

“可我真受不了这儿的动静,你听了就不怕?”</p>

“在非洲那会儿,我夜夜听着象群踏碎幼狮的惨叫声入睡。”黑父说得平静极了,帕萨听了,却禁不住哆嗦起来,“如今到了这儿,我早已做好了失眠的准备!”</p>

“你可不要吓我!”自幼在白金汉宫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帕萨实在听不下去了。这是他第一次飘洋过海,来到如此偏远又蛮荒的中美洲。之前装满他的小脑袋的那些吉卜林式的传奇故事,在见识过刚才那场残暴的屠杀后,就只剩下了一堆无情刺痛他神经的碎片。</p>

这时,一阵毫无征兆的“噼叭”乱响又吓得他在马背上纵身一跳,跨下那匹训练有素的战马却只喷出了一股粗重的鼻息,随后便朝着轿椅迈起了更轻更慢的脚步。</p>

“啊,那是什么动静?”</p>

“是那群蛮子把枯树枝点着了!”名叫犹他的老轿夫憨笑着安抚帕萨。他那被烈酒龙舌兰灌得通红的脸上已挂满了淋漓的油亮汗珠儿。戴在头上的墨西哥宽檐草帽虽然遮去了不断落下的雨水,但敞着怀的格子衫还是被初降的甘霖打湿了,于是就贴在他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凉滋滋的,让他粗哑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您用不着怕,他们见您是白人老爷,心里一定既敬又畏,不敢放肆的!”</p>

果然,帕萨很快就闻到了从身后飘来的一股浓重的烟火味儿。又往前走了不远,他便惊异地发现,整片林地都已被灰蓝色的烟雾笼罩住了。</p>

“他们就不能等天晴了,或明个儿一早再烧?”帕萨一边不耐烦地叫嚷着,一边抬手捂住了鼻子。</p>

“这可是今年的头一场雨,对这些蛮子来说别提多神圣了!趁着雨还没完全下起来,烧起的这些不久前才被砍倒的枯树呀,都会在承受了雨神的恩泽后,化为肥沃的灰烬,庇护着田地长出饱满、丰硕的粮食,带给部落一整年的安乐跟祥和……”</p>

“我看未必,那些种子不等种到地里,怕是就要被雨水泡烂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