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有生之年，得见天下太平。</p>

沈度咀嚼着这句家训，唇角微微翘起来，眼中亮光炽盛，一副向往和骄傲的神色。这句家训，是沈肃和他秉承那个家族的信念，毕生不息的追求，趋慕之，向往之……</p>

旁人不知，大概以为他被祭天感染，生出大定子民的傲然来，就像在场大多数人一样。</p>

这样的欢呼声，显然甚得帝心。崇德帝离开祭台的时候，心情十分愉悦。自登基以来，他就极为重视郊祭，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一年一度的欢呼声，都是值得的。</p>

君临天下，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的诱惑，没有人不沉溺于这种诱惑，崇德帝亦如此。这样的欢呼声，让他有身在盛世之感，不免有些飘飘然。</p>

文武百官都不是蠢钝的人，各官衙的主官更是人精，最会揣测帝心了，大家都知道，崇德帝这会儿心情正好，正是上前拍一拍马屁的时候。</p>

见此，宗正卿朱有洛快步上前，笑呵呵地说道：“如今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从这祭天就可以提现出来了，这都是皇上之功。皇上英明神武……”</p>

他劈哩叭啦地说了一大通，中间都不用换气，几乎把所能想到的赞美之辞都堆到崇德帝身上，让众人都觉得眼前金光闪闪，那是被朱有洛谄媚的笑容给瞎的！</p>

中书令裴公辅嘴角抽了抽，很想立刻捂住朱有洛的嘴，让他收声。这样的溢美，差点让裴公辅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p>

但见到方集馨和王璋神色如常，裴公辅便暗叹了一口气，中枢三长官，总不好他最先沉不住气，便强自忍了下来。</p>

裴公辅是忍住了，可是有人却忍不住了。御史大夫俞恒敬上前一步，细细柔柔地说道：“皇上，有些话不能听，免得污了耳朵。臣只听闻：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p>

说罢，他瞪了朱有洛一眼，言下之意是说：惟德惟惠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免得带偏了皇上！</p>

朱有洛听见这些话，根本就不能忍，立刻就想喷回去。但见到俞恒敬深情款款的样子，话语顿时哽在了喉咙里，只悻悻地‘哼”了一声。</p>

俞恒敬这个阴人！本官懒得与你计较。——朱有洛的内心腹诽着，回瞪了俞恒敬一眼，却不敢再说那些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赞美话了。</p>

俞恒敬年已经过四十，但长相阴柔，一双凤目永远像含着深情，看着每一个人都像看着心爱的人一样，京兆没有多少官员敢与他对视，怕红了脸。</p>

偏偏，俞恒敬的行事最阴险，而且是有大条道理的阴险，即使知道他阴险也不能说什么，因为他每次说的理由都太高大上了，让朝官无可辩驳。</p>

正如此刻，他明明就是看朱有洛的谄媚不顺眼，却扯出《书》中的“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来！</p>

气煞人也！朱有洛只好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只是内心不断地骂着：阴人俞恒敬，阴人，阴人……</p>

俞恒敬不理会朱有洛在想什么，想了想，仍是温柔地说道：“皇上，祭天敬天，无非就是为了安世惠民，仅此而已。”</p>

这些扫兴的话，对崇德帝来说无疑是一盆冷水，将刚才他的喜悦兴奋冲掉了一大半。</p>

俞恒敬这些话是大道理，十分正确，可是此刻却像撕碎了某些美梦一样，崇德帝不太想听，便沉沉地应了一声：“朕知晓了。”</p>

说罢，头也不回地朝御驾所在方向走去，身后自是跟着内侍和数位大臣，俞恒敬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也跟着裴公辅走了。</p>

“俞大人真神人也……”长隐公子看着俞恒敬走远，忍不住喟叹了一句。</p>

沈度无比认同地点了点头。俞恒敬才四十出头，就做了御史台的长官，本事当然非同凡响。御史台是什么地方？是正朝廷纲纪举百司紊失之地，是登上台辅之位的最后一个官阶！</p>

大定官制的中枢，是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但随着天下承平越久，的御史台就越来越重要的，沈肃就无比重视御史台。他私底下和沈度说过，大定的中枢，准确地说应该是三省一台，而且这应该成为皇上和朝官共识。</p>

只有正视御史台的地位，才会承认御史台正匡作用，才会对监察心存敬意，也就少了奸佞、恶邪这样的事情发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