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川，10月7日，步行街。</p>
这是小城市里最老的一条夜市，城市发展起来，开始有了规划，所以从小在这里长大的领导们用自己满腔热血建设家乡，将一跳喧闹繁荣的夜市休整成了干净整洁的步行街，想要以此作为面对外地游客的窗口。</p>
于是黑夜里慰问寂寞的温暖小红灯一家家逐渐暗淡，沙县小吃变成了味千拉面，心情网吧变成了万达影院，胖子烧烤变成了周黑鸭。而数十家赖以为生的小商贩变成了为生活躲避巡逻守卫的黑暗骑士。</p>
南过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快十年了，却从来没有过归属感。他和这个城市就像一起长大一样，从懵懂无知，到成熟干练。只是城市越来愈繁华了，他却像童话故事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看着恋人相依相偎，看着亲人和睦温馨，看着来往的少年们志趣相投谈笑风生，而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难过……</p>
“城管来了！”放风的大哥突然高喊一声，在场的小贩一片慌乱，将摊位上的小商品匆忙收起，迅速退到黑暗的小巷子里。</p>
南过却早已驾轻就熟，不慌不忙的将商品整理好，和妹妹南灵雨一起坐到路边的奶茶店里。</p>
这家奶茶店是这些年整改中难得的幸存者，也许是领导觉得奶茶店看起来比较干净有品位，毕竟那些有名的小吃街都会有一家历史久远的奶茶店，无论是北京的南锣鼓巷还是厦门的鼓浪屿，奶茶总是象征着清新。</p>
像这样正在谋求发展的小城市，很难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品味，借鉴别人的成功终归是一条容易的路。</p>
这是他们专门用来躲城管的据点，每次摆完摊他们都来这里点一杯奶茶，与年轻的老板也慢慢熟络，所以允许他们在这里躲一躲。</p>
“下次你就不要来了，被你同学看见你多没面子。”南过给南灵雨买了一杯热奶茶，心里悄悄抱怨了一声，怎么又涨价了……</p>
“同学看见了，也许看在熟人的面子上，还会多买两件呀。哥，你没发现有我在的时候生意比平时好吗。”南灵雨年方十五，稚气将脱未脱，却已玲珑有致，不施粉黛，已是一位佳人。平日在学校里，就已经有不少男生暗地里为她较劲，更有胆大的正面表白，她都开朗的以玩笑回拒。苦难的生活，让她拥有远超年龄的成熟。所以无论在同学还是亲友那里，都有相当不错的口碑。有这么靓丽的女孩拼命吆喝，生意不好才怪。</p>
“是啊，估计再过几天，网上就会开始流传夜市女神南灵雨什么的了。”南过默默灵雨的头，见她喝了一小口奶茶，就递了过来。</p>
“太甜了！人家在减肥，你还给我买这么甜的！给我统统喝掉！”灵雨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眉头轻蹙，娇嗔可人，奶茶店老板甚至停下了摇晃的调杯，竟是看呆了。</p>
这个年纪的女孩，都还不会打扮自己，要么素面朝天，要么过分妖娆，像南灵雨这样纯粹靠精致五官的清纯魅力，现在越来越难的了。</p>
南过接过奶茶，有点舍不得的慢慢品尝着。这是他们从小喝到大的巧克力奶茶，不知道老板用的什么材料，不像别人家的巧克力粉勾兑出来的廉价可可，反而醇香浓厚，略带苦味，就像是加了牛奶纯黑巧克力，先被淡淡苦涩冲刷味觉，再用醇厚的香甜刺激舌苔，一种强烈的反差更是加强了苦难后的甜美，难怪城里不少有钱人都会来这家小店捧场。</p>
这个妹妹每次都是这样，奶茶喝了一口就找各种理由给哥哥。他常听人说喝奶茶对身体不好，可是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了，难的一点美好，就不要斤斤计较了。</p>
“小滑头……”嘴上这样说，心里却美滋滋的。那个父亲，如果说做过什么好事，就是给了我这样一个好妹妹吧。</p>
南灵雨喜气洋洋的坐在南过身边，开始算今天赚了多少钱。</p>
远处一抹靓丽的身影一直望着这边，徘徊了几步，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慢慢靠了过来。短暂的犹豫之后，带着试探的语气开口：“南过？”</p>
这又是一个美丽的女孩，标致的五官带着精致的妆容，就像精心制作的瓷器一样完美无瑕。身着简洁淡雅的纯黑爱马仕连衣裙，一件披肩就抵过身兼三职的南过三个月的收入。一头亮丽秀发自然得体，却是经过精心打理。她和灵雨出现在同一张背景下，立刻让人明白美丽和漂亮的区别。如果说南灵雨是一杯醇香甜美的奶茶，那这个女孩就是一壶清泉化开的龙井，明净淡雅，却又身价不菲……</p>
这必然是一位大家闺秀，似乎与南过有旧。</p>
南过眼神明显亮了起来，流露出兴奋的神采，即便是被生活摧残而饱经风霜的他，也控制不住片刻失神。</p>
久旱逢甘霖。</p>
可惜，这场雨不是为他下的。</p>
很快他想起了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和这个女孩有着触不可及的距离。纵然心中有念想，也不过是奢望。</p>
好不容易平静的波澜，好不容易决定就这样安然度过余生。</p>
已如死水的平静心海，这一眼，又是一片涟漪。</p>
突兀的，给我一个充满绝望的希望。</p>
“嘿，好久不见。”苦难最是能让人成长，那个藏不住心事的少年，已经慢慢有了一张事故的脸。</p>
女孩微笑，表情就像宣传册上的空姐一样标准，一看便知家教森严，却毫无感情。</p>
两人看着彼此，都感觉到陌生。</p>
那个张狂的少年，如今有着棱角分明的面庞，却让人感觉唯唯诺诺，不复年少锋芒。</p>
那个恬静的少女，此刻带着事故友善的神情，竟令人心生客套隔阂，不见豆蔻柔情。</p>
“是啊，中学毕业以后，就没见过了吧。”她端坐在简陋的旋转独椅上，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p>
南过却无暇顾及，这个女孩就像一个魔咒，她一出现，南过的世界里便容不下别的什么了，“差不多十年了……”</p>
“其实我们这些老同学，毕业了也经常开同学会。就是你玩神秘，毕业也没留个联系方式。这个年代通讯这么发达，那么多社交软件都拽不出你来。”</p>
“哈哈，不好意思啊……”南过挠挠头，想装傻糊弄过去。他不是不想留，是真的没有联系方式……</p>
“好不容易遇上了，留个号码呗，以后常联系。我一直记得你在中学里多照顾我。”说起过去的事，她那标准化的表情终于融化了，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这一刻，这个女孩才展露出她天然的美丽，就像一朵被塑料裹紧的玫瑰，扯下了包装的束缚，瞬间绽放出这世间最惊心动魄的美丽。可惜南过此时心虚不敢直视，错过了这难得的风景。</p>
“啊？号码？我没……”</p>
窘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聪慧的南灵雨打断：“我哥手机没带，要不你先留个我的吧。”</p>
南灵雨从小包里掏出手机双手递给她，这是南过给她的生日礼物，并没有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带着花花绿绿的手机壳，却像一部刚买的新手机一样，足以见得南灵雨对这部手机的珍惜与保护，仿佛还能闻到一股漂亮女孩独有的淡淡香味。</p>
“这是你妹妹啊，都这么大了，长得真漂亮。”女孩用这个手机给自己拨了一个号，顺便帮南灵雨存下自己的号码，不过她翻了一下想找南过的号码却并未成功，心里明白了什么，也不愿点破。</p>
“姐姐更漂亮，我长大了也想像姐姐那样。”南灵雨甜甜一笑。</p>
“哦？是想像姐姐这样漂亮吗？这你不用担心，你长大了一定长得比姐姐漂亮。”她存下号码，宠溺的摸了摸南灵雨的头，这样嘴甜又可爱的小姑娘，她心中也是喜爱。</p>
“不是，我是想像姐姐那样，能有人心里念着惦记着，一念，就是十多年……”纵然灵雨情商过人，早熟的可怕，但毕竟是个青春期的小女孩，一旦谈到感情的事，也会抵挡不住心里的冲动。</p>
“灵雨！”南过失态阻拦，十年未见，一见面就是这样的尴尬，终归有些不知所措。</p>
女孩深深的看了一眼南过，当年的情愫她怎会察觉不到，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p>
可惜，时间把自己伪装成用来忘记的解药，其实一直都是让人生出现意外的毒药。</p>
“对了，我今年年底要结婚了，如果有时间的话，你们一定要来呀！”她的脸上又恢复了标准化的笑容，“我现在有你们号码了，可不要再想逃了。”</p>
见南过还是低头无言，心中叹息一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离开了。</p>
灵雨吧胳膊搭在南过肩上，轻轻揉了揉：“哥，她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