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问:“小志,你认多少字?”小志伸出左手的三个手指,小全看,问“300?”小月说:“3000。”“啊?”小正看了小志一会儿,说:“你现在比你二哥认得多,比你大哥也多,都多?”小志右手揣在兜儿里,手长了“六指”。手多一个指头,叫“六枝儿”,有人就这么叫他。
他前一段儿回老家,躲开不友好的人和他们的眼光。
到新地方,一去就戴着手套,秘密不为人知。先编好了借口,说皮肤感染,感染像传染,挺让人恐慌,那里的人也不看不问了。只是说话容易暴露“身份”,少说,少发言,慢慢改口音。姑姑是村里学校的老师,有这方面的原因,各方面都关照他。
小志怀念那里的生活,常常说起。后来,上高中,写了征文《老家》,被推荐参加地区征文比赛,还得了奖。
老家,在关里,河南。爷爷奶奶住在一个小山村,姑姑在邻近的村子。
姑姑的最小女儿叫小艾,天生就是高高的嗓门,和姑姑一样。这边的春天来得早,许多人家院里院外盛开桃花,村里村外粉的白的连片。村边缓缓流淌着水,水上漂着花瓣——也没看见花落。小艾说:花落的时候就像雨,水上漂一层。前面有花枝垂着挨着水了。这么小的河,当地叫小溪,说是一条什么河的源头。小溪很清,很浅,小艾在里面蹚着走。“哥,桃你吃不?”小艾涮着一篮猪食菜,她梗着脖子,好像用着全身的力气说。我脱了鞋,下了小溪,她把花瓣扔过来,“嘻嘻……”露出不齐的白牙,笑得如激起的水花。别看在岸上晒得脊背火辣辣的,可水里还凉。我提着篮子在溪水里,左右荡了荡,离水出来,在热乎乎的沙土上站着,喊:“小艾,快上来,冰着了!”溪里有小鱼儿,清晰可见,上下左右嬉戏扭动,身体像是透明的。小艾弯着腰说:“我变成小鱼。”我说:“哎,水里有长虫!”她嘻嘻一个劲儿笑,“长虫有啥呀,我还敢吃它的肝儿。”我知道她不会上来,就让她玩吧。我躺在沙土上晒太阳,小风送来桃花的芳香,刺着鼻眼,我甜甜地睡着了。等我再睁眼,小艾不见了。我跳起来,用劲喊。山那边过来一群女的,她们提着裤腿,走在水里。“嘻嘻……”从人群后面传来那不败的笑声,小艾跳着跑,水花溅起老高。“上来,我给唱歌。”我想个法儿。她把手一撒,放了小鱼,噼里啪啦跑上来。我冲她眨眨眼,拎起了篮子,她明白受骗了,梗着脖子,站着不动。“好,我给你唱个歌,我先唱,完了你唱。”我知道她是什么也不肯落后的。“我先唱!”果然她中计了。她挺着胸脯,鼓起嘴巴:“社会主义好……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甜甜的声音,像细音唢呐。她梗着脖子,摇动着身子,那样可爱……桃花盛开,不久会硕果累累……
老师评语,有“浴乎沂,风乎舞雩”之境!
小月问桃是啥味儿,小涛吃过,说那可好吃了。
小志小正去合社,看水果罐头,罐头上有“画”,然后回来画桃杏苹果鸭梨。哪个大,排一下,鸭梨最大,苹果第二,然后是桃,最后是杏。小孩问为什么把它们装一瓶水儿里?大人说:防腐的,不烂。
桃和杏哪个好?季叔说桃养人。
后来的生活,他们吃桃杏,核儿留着,有的种在花盆,有的种在园子,有的用锉做成小筐儿,有的打磨做手串儿。
物换星移,生死两茫茫。那是后话。
纸条上写:社会生活,是人与人关联。
家是人的复合,亲戚是,邻居也是;班级是,年级、学校也是;村子是,厂子是,每一个单位都是复合的形式。
人与人,有姻缘,血缘,地缘,时缘,有组织、结构和目的合缘,或者是旷世奇缘。
人生包含一些组合,一些反应,一些印迹,一些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