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六年前 中(1 / 2)

 程欢留下的,实则就是运用了「丁甲天书耳报千里法」。

该法需术者取下自己的一根发丝作“子”,术者则为“母”。须经四咒十六坛,术法方成,成后,留有术者「先天一炁」的发丝,便可完全忽略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为他人带去术者目前的信息。

但这些本应十分具象的信息,往往又会受到载体的容器限制。

也就是说,程欢留给四师兄的那颗珠子,仅仅是能够通过光亮的颜色,告知对方其此刻的状态是否危急。

而带着珠子的四师兄,若是近了程欢,他便会立即耳鸣。

这持续不断的耳鸣,便就是「丁甲天书耳报千里法」当中“耳报”的根本之所在。

对于这一十分上乘与高阶的术法,四师兄当然不会陌生。

令他感到意外,或者说是棘手的是,程欢那样小的年纪就能只身布下这样的术法;而这背后的等价交换,便是那颗珠子——分明她是去了普遍信奉“萨满”的北方,但她用在那珠子上的,却是东南地区擅使的御蛊一术。就在那珠子当中,赫然被封存着一只身有千足的长虫。

晃眼一看,四师兄只当那是一颗被打磨成珠的琥珀。

但再仔细研究个半晌,他这才发现,那被浸泡在鲜血一般的液体之中的,竟真是一只还真切活着的蛊虫!

因此,四师兄若真用其找到程欢,也需得时刻提防那蛊虫会乘虚而入。

因此,他就算是费了那样大的工夫与周折,也没有办法确定下来,那珠子泛出的阵阵红光,究竟是在意味着什么。

而那寨子外面,因不见一丝光亮,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漆黑。

倒幸是有了这珠子上微弱的红光,四师兄与李青木才好歹是能一阵摸索,踏上了通向山林深处的蜿蜒山道。

只是,爷俩儿在那山道中吭哧吭哧了许久,这小的便再也耐不住性子了。

一心想要追查到程欢下落与安危的他,心下只来回感叹,他二人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天都该亮了。

他当然知道,若白昼落下,妖魔鬼怪必将纷纷避退。

但就是不知怎么搞的,李青木愈是拽着四师兄加紧赶路,便愈是会感到心底阵阵的不安。

一向神经大条的他,这次,终于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与惊慌。

于是,他急忙回过头去,焦急地抱怨到:“不是,咱就不能把车开上?”这一路走来的步子都不知道是多少了,他显然明白,他这话在此刻是有多么不合时宜。因此,他立即又心虚地补充到,“我是说,您那车子再破,也至少是有车灯的啊。”

四师兄听了这话以后,倒不禁旋即冷笑一声。

紧接着,他更是下意识伸手,试图一掌拍在小老七的头上——但下一秒,他那抻得可是不能再直了的手臂,又缩了回去。

是啊,几年不见,小老七真的,已是有了大人那样的身高了啊。

再到今日,他可再不能像之前那般顺手与轻松,就能教训他的七七了。索性,他忙不迭将双手揣进了对向的袖管里,并懒洋洋开了口:“那你怎么不去看看油箱里抽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不禁回想起油箱里的那道刺鼻与扎眼,他便猛又大喝一声,“吓死你!”

但很显然的是,李青木并未因这突然其来的捉弄,心生惊吓。

他只继续向着前,并在心里大骂那些个寨民卑鄙又下作的手段。而再向前了不过几十米,就在一个弯道的背后,那隐在一旁山林里的一道火光,便立即迎入了他的眼帘。

可任凭他怎样努力,在这十分遥远的距离,他都无法将那一切看个明白。

于是,李青木急忙又调转身形,向早便被甩在了后面的四师兄奔去。却都不等他开口,那仍旧从容不惊的四师兄,便率先说到:“应该是寨民为求山中旱魃赐其风调雨顺,在山里行供奉献祭一事。”

随后,四师兄顿住脚步,并跟着放眼望向了那道火光,“恐怕,你的那些个同学是——”

然而,都不等他将话说完,李青木竟就不见了身影——

那脑子里恐怕只能再剩下了一腔热血的傻小七,竟纵身一跃,一头扎进了山道下数米的山林。只见,在那山林打了好几个滚后,他便踉跄着朝那远远的火光奔去。

四师兄再定睛一望,那山林里就只能剩下那窸窣向前的响动了。

对此,他当然明白,他这胖子是很难一口气追上了。于是,他只得伸手抽了抽自己的嘴——都赖他自个儿,这张嘴真是该说的一样不说,不该说的都说了个遍。

原来,他早便知道了,这山寨世代都会在山林里供奉「旱魃鬼」。

这鬼,是传说中能够引发旱灾的鬼。据说,其是死后百日之人的尸体,所变而成。变作旱魃的死人,尸体只僵不腐,其坟上不生万物,坟头却能向外不断渗水,坟丘更是一片幽绿。

在大旱之年,传说旱魃还会往家中挑水。但因旱魃每每近了山民,都会用口中尖牙与指尖利甲取其性命,久而久之,余下的山民便心生了将那旱魃除掉的想法。到了后面,再得了些民间传说,众山民更是认定,只有将那旱魃烧毁,老天才会降雨。

直至今日,燃烧旱魃都是部分山区与乡间的习俗。

只是,他们世代真正烧毁了的,都是由当地草秸扎制而成的,经由他们自行想象出面容与模样的「旱魃鬼」。

因此,还不见那山林中的火光,这周遭便已在弥漫着一股秸秆燃烧过后的刺鼻气味。许是那被烧掉的“旱魃鬼”还不是区区几具,那在四周经久不散的烟雾,即便再有强力的照明,在这里却也是聊胜于无——很快,不过只是在这山道之上,四师兄也再难辨方向。

这般的情形,他也只得一咬牙,跟着跳进了那片山林。

是啊,旁人不知,他还会不知,那林子的确是有那血统纯正的僵尸的?

这「旱魃鬼」,实则就是僵尸的始祖。只是,比起明清时期那令百姓苦不堪言的僵尸,「旱魃鬼」并不会因尸变而只能蹦跳行动——虽同是因死不瞑目而怨气聚喉,得以吸收月亮的阴气,从而不腐不化、力大无穷又刀枪不入,但「旱魃鬼」是能够保留人性与理智的。

简单说来,凭靠双腿跳跃进行移动的僵尸,实则就是这「旱魃鬼」多代退化以后演变而成的。

正因如此,这关节得以互通的「旱魃鬼」更为棘手。

早在数十年前,四师兄便亲手擒过一只从深山老林里逃出的僵尸。那僵尸虽仅有头部与四肢能够移动,但其不过轻松一跃,便得以有那一丈之高。因此,那一次的行动并不顺利。

时隔多年,再遇这更为厉害的「旱魃鬼」,四师兄的心情当然复杂不已。

他不得不承认,他正是听了这里的传言与习俗,他才动身来了这里。可同样是没能将那一切放在眼中的他,怎么会想到,这里竟真的会有好几只如假包换的旱魃?

对此,重出江湖的他可是又惊又喜。

再等他气喘吁吁地追向那道火光,他这才终于意识到,究竟是什么,让他的七七失了理智——愈是近了,他便愈是听得真切,那火光中正依稀不断向外传出的哭喊声。

那是好几个女子凄怨无比哭悲声,隐约还夹杂着阵阵的呼救与咒骂。

而李青木天生便有超乎常人的听力,他还在山道上的时候,又因视线受阻的缘故,便已能将那声响与动静听了个真切。

想到这里,四师兄的心下,更是不禁一沉。

要知道,那里要是真的混了有「旱魃鬼」,不说多了,就单是一只,若被外人暴力惊扰——那他的七七,可就危险了啊!

于是,四师兄立即顿住脚步,并在气沉丹田之后,又导气归虚。

随即,将周身真气都引于双足足底的他,便手刀与飞毛腿齐用,就似电光石火那般奔向了前方——

约莫是好几秒后,他终于赶在最后一刻,将李青木扑倒在地。

紧接着,将四周杂草与树叶统统作为遮掩的他,更是伸手紧紧捂住了李青木下意识张大的嘴巴。

而旋即在那其中回了神的李青木,便怒目圆睁起来。

他挣扎着掰开了四师兄连他鼻孔都一同封堵了起来的双手,并轻声嗔怒到:“你那腰上叮咛哐啷的,我发出的声音还能比你大?”

四师兄则一边甩动着自己的双手,一边厉声回应到:“你个小崽子懂个屁!我这叫腰缠万贯!”说罢,他更是不掩骄傲地拍了拍自己腰上那一串串儿的铜钱。可很快,猛又意识到了什么的他,急匆匆地又开了口,“不是,敢情你什么都知道啊?”

李青木望了一眼对方,又立即望向了远处,“我这几年,别的没学会,书可读得不少。”

再听了这话以后,四师兄只得嘟了嘟嘴,并跟着一同放眼望去。

只见,就在那山林的深处,是一大宗被人为制造又长期维护着的空地。而那空地上,此刻正装着一眼望去竟是乌泱泱一片的人群——那寨中的男女老少,无不身着庄严而郑重的传统民族服饰。脸上绘有对称油彩图案的他们,正纷纷面朝着火光,虔诚地跪倒在地。

就在那火光当中,赫然正是一具由草秸扎成的“旱魃鬼”。

而就在那祭坛的一旁,还有好几具等待着被燃烧的草人。对此,四师兄不禁猜测,这“旱魃鬼”在这里每一年的数量,应当都是根据寨中的死亡人数进行更替的。

不仅如此,寨中长老担心死人会尸变,索性是烧了他们的尸身,更是大行供奉与献祭一事——果不其然!早在寨子里见到那些个古怪之后,四师兄便能笃定,相较于其他地区为求上天赐雨而烧毁“旱魃”的粗暴做法,这里,是在将活人与死人都一股脑儿献给了真正的「旱魃鬼」啊!

是啊,正值汛期,这寨子这样着急忙慌地开坛作法,不正就是因为,他们迎来了又一批前来猎奇冒险的外人么?

再听到那些个寨民嘴里咿咿呀呀的声响,四师兄不禁又是暗骂出声。

可就跟小老七一样,此时此刻的四师兄,只能继续藏在暗中,静观其变——那空地之上的确是众寨民在行供奉与祭祀一事,但不单是程顾二人,就连小老七的那一干同学,也不见任何踪影。

而这样短的时间里,那些心中敬畏礼法的寨民,是不大可能真将那些外人烧个干净的。

那么,他们究竟现在何处呢?

对此不解的四师兄,试图想要起身做些什么,可一道骤然钻进他脑子里的“嗡嗡”声,便令猝不及防的他,趔趄倒地。

察觉到身后异样的李青木,旋即扭过头去,其眼前却已是空无一人。

他立即警惕地向四周望去,而在确切找到四师兄向东南方疾速奔去的身影之后,他急忙又跟了上去……

就那般,不知在山林里又跑了多久,那爷俩儿终于停在了一处。

只见,就在无数枝桠与杂草的背后,就在他们刚刚似乎经过了的又一处空地上,正隐约泛着一阵幽绿色的光芒。将那仿佛是稳稳悬于空中的鬼火,环绕在其中的,正就是李青木的同学——那八个孩子正依照极为严格的间距,被牢牢钉在八个方位上。

这八个点如果首尾连线,便能形成一个对称的图形。

那便是,口口相衔的双鱼。其口中,也就是被四个点环成的菱形当中,就是那火势愈烈了起来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