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巴望着梦寐以求的一切,尽管掂量到法曹传见大致是个不吉利的开始,但是贪婪使他忘记了胆怯。
王英山领头为费平撩起门帘,轻咳两声惊回费平脱壳而出随着台中众人左蹿右跑的魂儿,再进去对卫满叉手道:“尚书,费平到了。”
“嗯。”卫满慢摇着竹编的便面歪头一记眼刀绕开王英山中伤费平,诽说自己不精相术也看得出他眉乱鼻陷,是人穷志短的嘴脸,怪不得二十余年不得调迁。
费平被眼刀冷不丁划得汗毛倒立,自个儿站在这和法曹尚书相对简直如同云泥之别,时下捂在帽里的咸渍腻得头皮又痛又痒,没法儿思考如何跟卫满讲话。
卫满将费平的忧懑收在眼底,停手反持便面用柄尾先敲敲正前的案面,再敲敲朝着王英山的案角,道:“王侍郎,录供。”
录供一词但出,王英山与费平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其他官吏纷纷窃观费平是何许人,怎么在法曹的官舍中受法曹尚书的审问。
“卫法曹何出此言啊,平不污不贪,更没有杀人放火。”费平顾不及卫满让他坐到面前谈,左手手背焦急地拍在右手手心,真有几分冲到卫满眼皮子底下争论的架势。
卫满旋即噎着声摇了两下便面就止住了,顺而把便面夹在虎口的好比是拿住了可把费平牵出就刑的令箭,吓得费平赶在卫满摆动手腕之前伏在地上连汗都不敢出。“尚书明鉴,平实不知所犯何罪,惶恐之下有失礼仪!”
“费平自思量。”卫满板着腔把费平冷落在原地,转而拾起笔批阅公文。
王英山见现在是卫满有意制造的僵局就猜到是在诈费平,凭空悬了一柄刀在费平的项上,费平必须忌惮说假话的代价。
费平挖空了过往的记忆,不是恶小不足提至公堂就是与此间处境并无干系,非得要揪出一件事......轮得着法曹尚书管呢?怎么的也当是尚书令说个清楚。周遭办公的寻常声音在难捱的时刻磨成一把把小刀子往耳朵里钻,在心尖上削,就算腆着脸耗下去也害怕后果有加无已。
“费平,”卫满估计费平能想到的都想得差不多了,开口就让费平哆嗦一跳,“抬头看看,案上所列状书关乎一件命案。”
费平捕风捉影的揣测被命案两字打散,谜团驱使他膝走到公案前看清楚足足有六卷状书。“我没有杀人。”他仰视着卫满像一条年老乞求主人接养的狗。
卫满许是嗅到费平身上发臭掩了掩鼻子,而费平自知窘状往后挪了点。
“糊涂啊费平,”卫满摇圆便面真切道,“汝没有作奸犯科何故畏惧于我?我寻汝就是要护汝呀。”
费平伸长脖子由着卫满摇的风招呼在脸上,顷刻不仅祛了暑还消了愁,何况卫满的话嚼在嘴里竟比吃了蜜还甜,紧接着听卫满补充道:“我是真的可怜汝,别家公理易找,汝怕不大容易。”
“这,”费平情绪起伏,隐约摸着事情的脉络紧张到脱口而出,“可否与息女相关?”
卫满引导费平看向自己放在廉由供状上的右手,恰恰是煞有介事而不露真假的模样把握住费平所思所想跳不出其内心那处秘密的怪圈。
“犯人已经招供认罪了。”卫满待费平积累的不安流露于色用悲伤的语气道。
“招供认罪,”费平不由自主地拉高了嗓门,心怦怦跳无法抉择接下来问什么能让自己更加得利而或是可以得到什么样的利,“息女受了什么苦难啊!”
“该犯或许与令嫒有私情。”
“是廉由!该死的廉由是不是害了她。”费平嚷嚷着落下泪,以为丧女之痛可以再博得卫满的同情,殊不知卫满故意不提廉由之名及杀害之事就是要试探费平存不存在预谋,显然这位谋官急利的刀笔吏并非一无所知。
“费笔吏节哀。”卫满如了费平的愿共情得带了哭腔,试想费平正值口舌取利的时候,哪能光顾着节哀?
费平听了劝呜呜咽咽的不忘捉住法曹尚书的袖子,联想到卫满先前提的自己要讨公理不大容易一辞,矛头赫然指向了晋衎。他疑心有以卫满为首的世家要借着此事出头,不然何至于专挑众目睽睽的地方和自己议论草民的生死?
再者关中世家素来不和晋氏交好,他们若能讹着一口肉吃,自己就要蹭着一口汤喝。
“廉由是上个年关代令君送礼时来的鄙舍,当时就相中了息女,以后还...还强要了息女。他既要我们为他养儿,又不愿意娶息女过门。”费平抛枝先讨好卫满察一察风口道。
卫满合拍着费平的阴谋把相接的目光越拉越长,煽动道:“令君可否知情?”
费平一听卫满真把事儿往晋衎这个节骨眼上引,再不忌口道:“令君道息女不如婢子,拒了这门婚事。”
“岂有此理。”卫满一不做二不休,陪衬费平道。
“啊!”费平自以为找着靠山,夸张的作戏起来,几欲捶胸顿足,哭着把无形的刀子递给卫满道:“莫不是,莫不是令君欺我位卑,容得廉由害我息女!”他紧紧捂住卫满的手,痛不欲生,再将一句依赖卫法曹做主化于无声。
“好、好。”卫满抬眼看王英山,憋着劲儿将手抽了回来。王英山自把费平所言记录在册,怡然放笔于笔山,拿着竹牒吹吹尚湿的墨迹,忍不住露出一丝看好戏的笑。
费平盯着卫满收回去的手正发怔,猛不妨感到一阵恶寒,追着直觉回头看王英山却锁不住他半分异色。
“哗啦啦。”霎时有什么东西倾倒在地的声响复让费平移睛于卫满,可余光里散乱的尺简上熟悉的笔画远比霍然冷面的法曹尚书让自己骇骨夺魄。
“王侍郎。”卫满将就吏曹用来装尺简的布袋擦拭着被费平捉过的手,目光所及,五指如刃而立。“把供状交给令君过目。”他说话时狡黠地回味着自己耍的把戏,“再问问令君,有没有什么,辩诉。”
费平面如土色,一个字蹦不出只晓得去抱住王英山的腿,不可追悔的愚昧使他对失控的罪行惊恐万状。
王英山其实瞧费平哭了好久一场,如今才算他是真的悲痛难抑,泪如雨下了。“费笔吏要知道巧辞掩过,罪加一等。与其拦我去见令君,不如自述情节。”
“卫法曹,”费平得了救命的方子,颠颠爬爬地跪在卫满案前道,“是我,是我让息女但凡见到廉由就以死相逼,可我不想她,她真就死了!”
“事到如今还不直说汝究竟是何所图!”卫满怒恶交加,拿着廉由的供状狠狠往案上砸响。
费平好似五雷轰顶跪都跪不住了,瘫在地上:“方才立夏时,我让廉由窥查吏曹选草及令君题复的白事,知晓提调又无费平......”(白事:下级对上级的呈文/报告)(选草:名单初稿)
“故而汝意欲攀结令君家宰进而受令君举荐,不自思拙劣,全盼着狗遇凤凰?!”卫满推案而起,指着费平骂能让半个尚书台都听见,“汝以骨肉饲权身,罔弃人情,何物等流,何及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