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钱法吏治(1 / 2)

 果然,听张居正提到养廉银,海瑞至今仍是心绪难平,愤愤然说道:“身奉宪命,出仕为官,就该清正廉洁、素丝无染,朝廷既支给俸禄,何必再叠床架屋搞出个养廉银?”

张居正也是欣然领受养廉银的官员之一,海瑞这么说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便说:“刚峰兄,话也不能这么说,官员养廉银并不出自国家正项赋税,而是出自火耗。你曾在昆山任过知县,历来各级地方官府衙门征收赋税之时,常常借口火耗肆意盘剥百姓,有的地方竟将火耗加到了三分。皇上钦定各省火耗一概以一分为限,统由各省掌管,用以官员养廉。于民无伤,于官则不无小补,这既是仁君一片爱民之心,也是明主一点惜官之念……”

海瑞却不同意他的观点,反驳道:“所谓火耗,本就是在百姓的正项赋税之外,官员变着法子加征的苛捐杂税,加征三分固然不可,加征一分也不合理。尤其不该的是,每年从百姓头上多收银子达上百万两之巨,没有用在国家正项开支上,却入了官员的宦囊!”

张居正说:“历来各地百姓完税时上缴的碎银,都要熔化铸成银锭之后方能解送户部,有若干火耗也在情理之中,皇上责令户部有司仔细核算之后,才钦定各省加收一分的火耗,试行这几年来,各省藩库叫苦连天,都说已不能再低了……”

海瑞摇着头说:“太岳兄,你我都曾在昆山任过知县,该当明白,其实百姓只要足额完税,各地官府衙门差官衙役、税丁胥吏就已经大捞了一把,何必还要向百姓加收一分的火耗用以养廉?”

任职昆山之前,张居正一直在潜心求学,在翰林院任庶吉士并被皇上简拔至御前伺候笔墨期间,接触的也是国家大政,一点也不了解地方衙门那些繁杂琐碎的政务。就职昆山知县以来,他谨遵皇上“了解民生之难”的圣谕,悉心打理政务,自觉对地方政务有了一定的认识,却没有想到征收赋税之中还有这么多的猫腻,不禁来了兴趣,说:“居正愿闻其详,还请刚峰兄不吝赐教。”

海瑞并不直接回答,笑着问道:“呵呵,太岳兄在昆山任知县,可曾带了家眷?”

张居正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问,老老实实地说:“父母俱在,居正身为人子,却不能承欢膝下侍奉至亲,已是不孝之至。故将贱内留在荆州代为尽孝。”

“那么,可曾雇有仆役?”

张居正这才回过味来:早就听说,海瑞无论是在昆山任知县,还是在湖广任巡按,都不曾携带家眷,也不曾雇佣奴仆,他这么盘问我,莫非是在暗中讽刺我的家人仆役背着我收受贿赂?难道他海瑞以为大明官场除了他一个清官,其他人都是些贪官墨吏不成!

想到这里,张居正不由得动了气,亢声说:“居正是有一个长随,帮着料理日常起居,但他是我家中老人,为人最是老实本分,绝无背着我插手衙门公事之情事,更不曾与衙门公人有银钱往来。”

海瑞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笑着说:“太岳兄,莫非在下供职都察院,你便以为在下时刻都在盘审案子吗?非也非也,在下的意思是,太岳兄每月领到俸禄,想必是如数交给贵纲纪(仆人的代称),由他打理你的饮食用度了?”

“不错。”

“那么,想必太岳兄从未去银号兑过银子?”

“确实不曾。”

“难怪!”海瑞笑道:“那么,太岳兄可知道一两银子可兑多少铜钱?”

“按官价,一两银子值一贯,可当一千文。不过,据我家仆役说,银号照例要抽贴水,只能兑到九百八十文。”

“哈哈,果然贵纲纪本分老实。当然,那些银号知道他是你太岳兄的家人,或许就少收了点贴水也说不定。”

“刚峰兄此话何意?”

“银铜官价是一两银子当一千文。以前是铜贱银贵,各处银号一两银子都可以兑换一千一百到一千二百文铜钱,官员曾多次联名上书,恳请朝廷体恤,提高折色俸中银子的占比。如今却不知道为何变成了铜贵银贱,市面上一两银子只能兑换到九百三十文到九百五十文。丁门小户的百姓手里哪有银子?完税之时上缴的都是铜钱,但各地州县解送本省藩库的赋税都是银子。只要官府差役税丁与银号联手,在这一头每两银子就能赚好几十文,还需什么火耗来贴补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