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明贬暗褒(1 / 2)

 方才自己一再顶撞,眼前这位巡抚大人都没有翻脸,反而越谈笑风生;此刻自己不过说了几句丧气话,他却突然勃然变色,齐汉生不禁有些慌乱了,忙站了起来,叫道:“抚台大人……”

严世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你,那些想利用你的方略贱买灾民田地的势豪大户行径,与当年鞑靼围困京师之时,那帮趋利逐臭之徒囤积居奇,大国难财何异之有?若非他们辜负国恩、贪利忘义,你齐汉生呕心沥血谋划多时,向朝廷所献济时救难之策,又怎会险些成为祸国殃民之乱政?对这样的士林蟊贼、名教罪人,你却还心存善念,再三替他们说话!说客气一点,你这是怀有妇人之仁。**-**若是不客气地说,你这是耽于友朋小义而忘却君臣大忠!”

“抚台大人……”

严世蕃依然没有给齐汉生辩白的机会,冷笑一声,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不外乎就是怕别人在背后说你操戈儒林、凌虐士人,损了你探花郎的清名雅望,坏了日后的锦绣前程。为了你那么一点臭名声,就连圣心厚望、朝廷重任都不顾了吗?”

心思被严世蕃说破,更被批驳的体无全肤,偏偏自己还无从辩白,齐汉生头上冷汗潺潺而出,嗫嚅着说:“抚台大人鞭辟入里、鞭辟入里……”

严世蕃气哼哼地坐了下来,说道:“你齐汉生学识过人、才干出众,更难得情操高洁、耿忠朝廷,皇上将你从储才养望的翰林院外放苏州,原本也是为让你历练地方政务,以备日后大用于朝廷,辅佐君父推行新政、开创我大明中兴之伟业。却不曾想,你竟那般怯懦无能,被治下几个退职乡官、纨绔子弟给搅得阵脚大乱,坏了你的方略不说,还胁迫你出面压着灾民贱卖田地。若非皇上天纵睿智、明见万里,让你开衙放告收那帮官绅势豪大户,你齐汉生的大好前程就要断送在不到三五个月的苏州知府任上了!说真的,我大明朝人才济济,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但你一人的前程事小,皇上的千秋圣名事大,若是因你之故,被朝野内外腹诽甚或攻讦皇上有失识人之明,就算罢了你的官,能偿赎你的大罪吗?”

严世蕃的话越使得齐汉生回忆起了去年那些令人惊心动魄的日子。诚如严世蕃所言,倘若没有皇上微服出巡江南,在松江定下开衙放告之法,给了苦苦挣扎的赵鼎和他莫大的;赵鼎大概就得背负上“对抗上司,私改朝廷赈灾章程”的罪名,而他齐汉生,势必要被那些官绅势豪大户胁迫着贱买灾民的田地,他所献的“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就成了朝议痛心、百姓痛恨的祸国乱政。他们二人别说是继续抚民一方,只怕罢官撤职、贬谪充军都是天恩浩荡,兴许会落到身送东市、抄家灭族的下场……

想到这里,他沉痛地说:“下官有负圣心厚望,罪当族诛……”

严世蕃知道自己在气势上已经完全压倒了齐汉生,就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严世蕃不过是个恩荫得官的监生,幸有皇上开制科取士,得了个不伦不类的进士功名,在你们这些人眼里,算不上正途出身,大概也不配和你齐大探花畅论儒林之事。但我另举一人,便是你那同年高肃卿,他既是正经的进士,又是庶吉士出身,更难得深孚君父厚望信重,在官场士林名声雅望不在你齐汉生之下。当年薛陈谋逆夺宫,他在大内乾清门外驳斥陈逆以勤,曾说过‘儒有君子小人之分,君子之儒,忠君爱国,济世救民,泽及天下苍生而流芳百世;小人之儒,寻章摘句,专工文墨,青春作赋,皓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却无一策,只能称为世之腐儒。’此话与我心有戚戚,事过多年,我依然铭刻在心。我倒要问问,你齐汉生到底是要作一位青史留名的君子之儒,还是只愿作一位得士林一时之誉的小人之儒?”

齐汉生身为方正儒生,当然不好直认自己是君子;但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小人,只得无言以对。

“答不上来吗?”严世蕃冷笑一声:“君子贵有自知之明。我看你齐汉生却并无自知之明,算不上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