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风云 第三十七章 秦淮寻芳(2 / 2)

和戚继光、徐渭一样,曹闻道和钱文义都曾屡屡蒙受浩荡天恩,七八年间从一名普通将佐被超擢为军中大将,此刻听到徐渭说自己议论之事关系到皇上的千秋圣名,也赶紧肃整了面容,不再嘻嘻哈哈取乐了。

曹闻道却不甘寂寞,改变了话题,继续问道:“我们都是北方人,只有你老徐生在南方,又是名动一时的大才子,一定是青楼里的常客,快给我们说说这南京的旧院与京城的妓馆有何异同?”

徐渭笑道:“你老曹说的这是什么话!你难道不记得,我当年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养家糊口全靠一支秃笔写字作画,哪有什么余钱去征逐声色?这青楼常客、欢场浪子之名,我可是受之有愧,倒不如让给你老曹的好!”

曹闻道当然知道徐渭出仕之前是一位寒门士子,却还是反驳他道:“你是无书不读、无事不知的大才子,就算没有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就不要和我们卖关子了,快给大家伙子说说,这南京城的旧院之中有什么好耍子的地方。”

徐渭原本就是一个狂生,而不是一个迂阔守礼的书呆子;再加之数年的军旅征战杀伐,早就使他洗尽了身上的酸腐之气,也不装腔作势,说道:“南京素称六朝脂粉之地,秦楼楚馆由来已久。前朝旧事就不必说了,单说本朝之事。据《洪武京城图志》、《金陵琐事》等书中所载,太祖高皇帝定鼎南都之后,籍没一干逆贼、罪臣之家,将他们家中诸多女眷收入官中,充为乐户,并着教坊司在秦淮河畔建起了十六座青楼,号称‘花月春江十六楼’,分别名为鹤鸣、醉仙、集贤、乐民、南市、北市、洱佛、轻烟、淡粉、柳翠、梅妍、江东、讴歌、鼓腹、来宾、重泽等,每座皆六楼,高基重檐,栋宇宽敞,广充乐户女子入住其中,操习戏曲乐舞、丝竹管弦,供人娱乐。‘花月春江十六楼’之中,又以轻烟、淡粉两楼最为有名,是故又被人称为‘轻烟淡粉十六楼’……”

曹闻道兴致勃勃地追问道:“这官办青楼可有什么讲究?”

徐渭笑道:“既是官办,通常多用于官场往来酬答。留都官员近水楼台先得月,家中开堂会、宴宾朋,给教坊司打声招呼,便可以招来几位官妓唱曲佐酒,素称‘出条子’。过往南京的官员也尽可如此,比如你老曹若是不耐馆驿孤衾寂寞,尽可命礼部有司吏员给你从‘花月春江十六楼’招来几位官妓,陪你吃酒耍子,即便留宿也未尝不可……”

诚如徐渭所言,乐户制度始于北魏,历朝历代统治将犯罪的妇女或犯人的妻女被没入官中,充当官妓,供人淫乐,作为惩罚罪犯和政敌的一项手段。到了明朝,明太祖朱元璋也沿袭旧制,将俘获敌人和获罪官员的妻女贬为乐户;加之明朝士风开放,不禁声色犬马之乐,官府还能从全国各地类似于南京“花月春江十六楼”的官办妓院中收取素称“花捐”或“脂粉钱”的为数不菲的赋税。可是,一来远征军诸将是奉旨回京献俘阙下的,被格外优待,安置在通常只有各省督抚大员才能下榻的贤良祠居住,而不是普通的馆驿,不能无所顾忌地召妓饮酒;二来戚继光治军甚严,哪能容他们在朝廷馆驿之中召妓宣淫。因此,曹闻道知道徐渭是在拿自己打趣,便回敬他说:“我们这些大老粗哪有你老徐这般风雅,大约不与我等同住,你老徐定要那样做吧!”

“不错!”钱文义跟着笑道:“老徐是进士,定有不少同年在留都任职,知悉他前来,定会为他开堂会,招些小娘们来唱曲佐酒!”

徐渭也不和他们计较这些揶揄之言,继续说道:“官妓虽好,难免良莠不齐;更多了一个‘官’字,于戏谑调笑、放浪形骸就稍逊了几分,总不能让那些慕名而来的寻芳客尽兴而归。是故十里秦淮河畔除了‘花月春江十六楼’之外,还开有不少私家青楼。那些倚门待客的女子,有的从祖辈起就操起卖笑生涯,入了乐籍,母亲年老色衰,就由女儿撑起门户;也有的女子未必入乐籍,或因家中贫寒,或因惨遭变故而被卖到火坑里来,从此流落风尘,说起来身世也可怜得很……”<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