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阮宅当中,阮贤正同孔平方对弈,竹帘轻掀午后几许阳光落在棋盘浩渺当中,来的正是端着糕点的谢婉,她落步在桌案前,见着捏着黑棋冥思苦想已落下风的阮贤,她从棋盒捡起一枚黑子,替阮贤压倒局面。
全神贯注未曾觉有人进来的阮贤、孔平方,皆被神来一手唤回神思。
谢婉含笑,“孔先生如今难得到家中小坐,这些都是您曾在北地夸赞过的我的手艺,您尝尝。”
孔平方摸着胡须,见着谢婉将两碟糕点落到桌案,又用小食盘放好递过来的,脸上客气的笑笑,并未伸手接过:“老朽正同阮元帅下棋呢,这腹中还是饥两份,这样脑子才灵光,夫人这妙手一落,倒是助老朽燃眉之急了呢。”
谢婉回眸看棋局,阮贤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朝孔平方做了个请,认下了谢婉带手的一子,转而开口,“玉玉今日要回府,你可给她备下了吃食?此前她说想吃酱肘子,那味道京城的厨子是弄不出来的,我记得,你是专门学过的。”
谢婉脸上闪过错愕,孔平方顺着胡须也说:“是呀,那酱肘子老朽自来京城馋的不成,玉安说我年岁大了,不能吃那些油腻腻的东西,我分明是个俗气老头子,别他盯着都过了许久庙堂道观的日子了。”.br>
阮贤笑笑:“玉安拿先生当做半父,自希望您长命百岁了。”说着,她目光落到谢婉脸上,“糕点我替先生说谢了,棋局总是要分出胜负的,你先出去吧。”
谢婉抿唇,看向孔平方,“正是因为今日今朝来回来,我才不得已来叨扰先生和老爷小聚。”说着谢婉膝头轻轻一屈,朝着孔平方跪下去。
面对突入起来的一跪,阮贤当即拍桌而起,“谢婉,你又在发什么疯!”
孔平方确实波澜无惊,依旧慢慢的捋了捋他的山羊呼吸,“元帅莫要惊慌,我虽是白身,到底有半生奇遇造化,同当世权利顶峰的人都熟悉认识,莫要说您的夫人了,即便是谢修翰那老鬼来,要给我磕一磕,我依旧是担得起的。”
阮贤目光如聚,“谢婉!你又要闹什么!”
闹什么,都是心知肚明的,谢婉不想阮今朝将循哥儿带回安阳侯府,她想把这个拼劲性命诞下的儿子带回北地,亲自抚养。
谢婉手中捂着心口,慢慢攥紧了揉皱了衣衫,顷刻泪眼婆娑,声音凄惨,“先生,你是天底下最聪慧之人,想来婉娘所求您已然知晓,循哥儿还小,怎么能离开亲母,这世上,万万没有让母子分离的道理啊。”
孔平方不为所动,“今朝是循哥儿的亲姐姐,正所谓长姐如母,太太应该放心才是,京城怎么说都比北地,更适合娃娃读书习武不是吗?不说别的,北地年年都要被边塞外刀剑相向几次,京城是安乐窝呢,”
“再则这件事哪里是老朽可以做主的,此前不都同陛下说好了吗,循哥儿有今朝和玉安养着,皇室给他做靠山,太太年年也能回来瞧瞧,哪里不好了?若说膝下没有小娃娃热闹,这倘若让小佟听到了,岂不是寒心吗?”
孔平方平静极了,“太太无非是觉得,玉安、玉玉都会听我一二,陛下也会给我三分薄面,你父亲那头我也能游说几次,只是这样的薄面,特别是在陛下跟前的情面,我想留在刀刃上用,恕我直言,我的确不知太太,为何一定要把循哥儿带回北地,北地有什么好呢?”
北地有什么好,北地什么都不好,可是带回去了,便是阮贤的嫡子,军营内部归顺司南的军心就会晃动。
孔平方说:“太太现在与其在我身上下功夫,不若好好修补同玉玉的母女关系才是当务之急。”
谢婉哀怨:“先生不肯帮帮我吗?北地时,我将先生奉为上宾,不敢怠慢片刻。”
孔平方说:“太太若是要说这种话,那么老朽也不客气了,老朽去北地不过是游离,是被你的夫君省亲
挽留住下,且也没有落脚在阮府之中,自个花钱买了院子也有仆从伺候左右,倒是我替您教导了今朝和司南许多,是从未要过一分一毫的报酬的。”
谢婉说:“先生只要一句话,就能——”
“正因为我一句话能够改变很多东西,我才要把握住每一次说话的机会。”孔平方叹了口气,“谢婉,你同谢柔都是谢家女,你们二人都是为了谢家势力做出了姻亲的牺牲,谢柔入宫门不争不抢,所以陛下不爱她,却非常敬重她,谢柔当年剩下十三,孩子都没抱热乎,就被告知十三要被抱去宣政殿抚育……”
谢婉心中一痛,“皇室终究是天下最残酷的地方。”
孔平方叹息,“那个时候只要谢柔奋力反抗,那么十三就会一直在她膝头,只是她一句话的事情罢了,可她没有,我甚至可以很绝对的告诉你,谢柔当初已做好十三会被陛下包养给淑妃的准备了,淑妃为何不要,你可有想过?是因为谢柔安分守己,且淑妃也清楚,陛下不可能再给谢柔第二个儿子,谢柔当时不必你现在委屈难受无助吗?可她有做什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吗?”
说着,孔平方声音拔高,“十三现在可有不认谢柔的言行出现过吗!可见,小孩子是否跟着母亲长大不重要,只要他知道谁是母亲,偶尔能见到母亲就足够了,谢婉,你始终要把循哥儿带回来,就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阮贤也觉得谢婉如今是疯了,“还不出去,来人,把太太带出去!”
谢婉对着阮贤低吼,“那也是你儿子!”
“我的儿子又如何,他先是司南、今朝的父亲,才是他的父亲!这世上万万没有弟弟出来抢兄姐东西的道理,你自哀自怨的做什么,我让你不要生,你非要生,我早就说过这个孩子绝无可能继承北地军权,你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谢婉被阮贤的话砸的身形一歪,“阮贤,那是你亲儿子!”
“司南就是我亲儿子!”阮贤说,“司南这些年拿你我当做亲生爹娘侍奉孝顺,即便小佟和你有些龃龉,他也次次来给你赔罪……”
阮贤似还想说什么,到底是碍于孔平方在。
这时候外头进来个老妈妈,说的阮今朝来了,孔平方知道自个多余了,“这妮子我许久没有见到了,可是想的厉害,我先代你们去看看。”
说罢,孔平方呲溜就跑了出去,对着门口噤若寒蝉的仆从摆摆手,“主子说话,也是你们能够听墙角的,都出去,耳朵好的在去远点!”
屋子中,阮贤见着跪地满脸泪痕的人,还是伸手要将她搀起来。
谢婉直接打开过来的手,“假惺惺的做什么,阮贤你我夫妻二十多年,我可有对不起你过?”
阮贤也是骨子要强的人,默默看着谢婉,“谢婉,我原本是认了这婚事,想要和稀里糊涂把这辈子交代了,你我这门婚事到底是如何来的,你比我更加心知肚明,当初你如何算计我有的今朝,你也门清,我原以为这些年,你是真的改变了,没想到你装的很好的,倒是让我同样的地方又栽了跟头。”
说着,阮贤就朝外门外走,“今日今朝来带循哥儿,你若敢唧唧赖赖,我不会对你客气的,这天底下谁敢让今朝不高兴,我才不管他是我婆娘还是儿子,全部捏死。”
谢婉笑出了眼泪,“阮贤,你心中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贱籍舞姬,都多少年了,那***都不知是死了,还是在谁家***显贵府邸做妾,伺候一双主子了,你不要忘记了,你有今日,都是谢家的帮衬。”
“那你不要忘记了,你们谢家有今日的荣光,和无人敢惹的气焰,都是我手中的兵权,给你们坐着靠山!”阮贤毫不客气,“***,贱籍,谢婉,她不知道比你干净纯善多少倍。”
谢婉回头看阮贤,“我才是你的妻子!”
“所以别逼我休了你。”阮贤看她,
“你若在给我搞出任何一点让今朝烦心的事,我绝对亲自把你丢回谢家,对,你不是想要呆在京城看循哥儿吗,我把你休了,你就能在京城了,对,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两难自解的法子呢?”
谢婉:“你敢!”
阮贤说:“我的性子你很清楚,越逼越来事,你今日敢和今朝唱反调,我定然如你所愿,我看适才孔平方的话你全然没听进去,皇室连着谢柔的儿子都想夺走,就是忌惮你们谢家权倾朝野,就是害怕李明启亲近外家,如今李明启不过是正常和谢家往来,落在皇室眼中,都已经是非常不悦了,你还想把循哥带会北地,给他谋划他命中不带的东西?你真是谢家的好闺女,非要把谢家弄死不可!”
阮贤声音越发冷,“谢婉,你最后给我好之为之,眼下孩子们都好了,我是不怕和你彻底撕破脸的。”他顿了顿,“我手握北地军权,北地十郡都是我的掌心物,司南史家冤案大白于天,今朝找到好归宿,我什么都不怕了,我以前顺着你,无非就是忌惮你嫌弃今朝是姑娘不好好教导,恐你把司南真实身份抖落出去,你觉得,我现在还是当初那个任凭你宰的阮贤吗!你跟前的,如今是大宜的镇国侯!”
“现在,给我起来,回去好生换个衣裳,把循哥儿抱去给今朝。”阮贤眸光蹦出冷意,“否则,我会亲自杀了那孩子。”
前厅之中,阮今朝被孔平方夸赞瘦了,脸上带着喜悦的笑意,双手捧着脸,“还是先生眼睛最好,我这张脸,群花之中独一秀!”
孔平方被她逗笑,“玉安呢?”
“瞧瞧,快瞧瞧,白眼狼的孔先生,都是学生厚此薄彼,心中只有那沈玉安!”阮今朝抱着手说:“和小安在后面呢,估计是两兄弟谈心了,八成又要被小安气得魂魄出脑。”
孔平方说:“玉安对着弟妹都是宠溺过度,因此一个个天地不怕的,再则安阳侯府怎么大的招牌,京城真的敢来惹的又有几个了,你且过来坐着,我问你点东西。”
“先生问。”阮今朝乖乖落座旁边。
孔平说:“冬猎时,陛下是提携三皇子多些,还是十三多些?”
阮今朝抓着橘子慢慢剥着,“你病了?自然是偏心眼那襄王了,走哪里揣到哪里的。”
“襄王无依无靠只有陛下这个靠山,陛下怎么能不多心疼些。”孔平方把自个剥好的橘子递过去,“快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