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落到黄瓦朱红墙,发愣的人被刺眼的亮色唤回了神思。
阮今朝垂手仰头,她本就是要秘密离京回北地,容貌是她利器也是她弱处,因此她褪去了日常华贵艳丽的妆容服饰,换成了素净的未出阁打扮,长发散落在后系起,小盘髻上毫无多余装饰。
一夜风霜变故扑面而来,让她还未有些没有醒过来。
阮今朝望着透过云层拼命挤压出来的晨曦,重重吸了口气,垂下的手合在腰间,慢慢迈步朝着宫外走。
行来的宫人见着阮今朝,皆是退避三舍,恨不得化身成墙皮。
阮今朝觉得这幕与回忆之中某些片段重合。
曾经的她灰头土脸在宫外哀求面见李玕璋,周围的宫人把她当做晦气的脏东西,后面当做蛇蝎修罗,压根不敢看她。
嫌弃厌恶到抵触惊骇,她都是从这些人眼中经历过的。
有东西落地发出砰的声音,阮今朝寻声微微侧眸,端着物件的小宫女似被吓着,跪着地上颤着手中收拾,而后被她的目光吓的拱手磕头在地,小小的一坨,让阮今朝心口陡然裂开。
前世的她大约匍匐在地上,也是这般的。
阮今朝张开嘴,却有点找不到声音,鼻尖有点陡然的酸涩,她声音有些颤颤,依旧保持这语气的柔和,「别怕,起来吧。」
她不吃人的,为什么要害怕她呢,她没有伤害过任何无辜的人呀。
小宫女被阮今朝一句话吓得匍匐的更低,阮今朝心口被扎。
当初俯视她的人让她别怕,她一个无所依的也是这般不敢抬头,不敢掉以轻心一下的。
无数不想回忆的片段一股脑涌上脑海,阮今朝捏紧了手,有些想要大哭一场。
阮今朝静静的从那小宫婢身边经过,见着她颤抖害怕的身躯,发出一声叹息,紧跟着眸子泛红。
阮今朝有些万念俱灰了,花了五年,她以为保住了一切,谁都没有死,即便期间依有曲折,比起前世真的是万事都好了。
阮今朝攥紧的双手一松,交叠在月要间指尖骤然用力,直接摁入自己的手背,想要用疼痛将眼眶的酸涩全部逼退下去,深吸口气,欲想心口的发疼、无奈、无助全部摁压下去。
五年,到头来,一切还是再度按照前世重演了。
阮家依旧和谋逆挂钩,谢家再次被脱下水。
阮今朝唇瓣不可抑制的颤抖着,目光望着高高的宫墙。
京城,真的是个吃人的地方,吃人不见血肉骨头,魂魄都要彻底绞碎。
是不是她不应该奢求谢家人给她的温暖,不应该留恋前世对沈简未曾言明的情动,她就应该奔着回北地的念头活这一辈子。
阮今朝觉得痛彻心扉。
她甚至觉得一切的开始就是她,她就应该在重生时,一把刀抹了脖子,这样,一切是不是就不会演变成这样。
无声的泪还是顺着脸颊滚下。
她太难受了。
阮今朝静静的朝着宫门而去。
眼眶逐渐模糊了起来,而后抑制不住的悲痛从五脏六腑蔓延出来,痛心的哭泣从嗓间漫漫的溢出。
呜咽的声音慢慢大了起来,阮今朝抽泣着朝着宫门而去。
她喘息着,每一步都重的他抬不起脚,再痛下去,这路也要走下去,绝对,她绝对无法再看着身边在意的人离开她。
她不想让任何人离开她的身边。
她曾经将好坏看的太肤浅,同她想法做法一般的便是好,同她叫嚣阻她去路成事的人就是坏。
这场立场不同的博弈之中,她应该算是大获全胜。
阮今朝抹了把脸,手背上的血印清晰可见,她拼尽全力的将眼泪都擦干净,努力眨眼将没还想出来的泪珠逼退。
跟前是来去无数次的宫门,外面还有无数担忧她的人在。
她是这些人的主心骨,她不能倒下。
不能哭了,哭是无法解决事的。
至少,要把沈简,把安阳侯府推出去,把贺家推出去,原本,这辈子,就是她的贪心把阮、沈、贺三家交织在一起的。
她以为老天爷疼惜她,把贺瑾送给她做了弟弟,把沈简这样的谪仙人送给她做依靠。
宫门开嘎吱推开,阮今朝回头望了眼长长的宫道,合眸回身。
「阮朝朝。」
阮今朝抬眸,就见沈简站在不远处,背着手同她含笑。
阮今朝才按压下去的泪珠,骤然都要崩塌。
「朝朝呀。」
阮今朝目光越过沈简超过望去,便是见着谢家人都站在后面,她呼之欲出的泪珠陡然凝固,紧跟着大颗大颗开始凝聚在眼眶四周。
谢老太太和蔼笑着,同她招招手,温声说:「朝朝呀,来外祖母这里,哎哟哟,怎么还红鼻子了,是不是想外祖母了?」
谢修翰摸着胡子也笑着说:「本说去等你的,又怕你哭了我这老头子不知道怎么哄。」
谢和泽、谢和承、谢和颂都含笑看着他,不约而同叫了声朝朝,随即三兄弟相视一笑,都是动作整齐的抬手。
阮今朝顿时泪珠坠下。
谢大太太姜氏搀着谢老太太,也柔笑着和阮今朝开口,「我们家朝朝在做什么呢,莫不是认不到我们了?」
谢二太太兰氏手腕耷拉着斗篷,歪着脑袋看哭唧唧的阮今朝,也露出笑意,「我们今朝今日最是能耐了,咱们家最出类拔萃的就是朝朝了,换做咱们家三个臭小子,都只晓得哭着叫祖父救命了。」
「嫂嫂!」
阮今朝听着朝气的声音,见着奔到跟前亮着眼睛望着她的沈杳,鼻子就是酸涩。
沈杳一如既往的灵动闪闪,扯着阮见衣袖,指着某处,「嫂嫂,我们都来接你回家了,我给你做了好吃的,就放在马车上!」
「杳杳。」贺瑾叫住先跑上去的人,无奈给她招手,「别吓着阮姐了。」
说着,贺瑾也朗笑,「阮姐,我们都在呢,哭什么,你拿着刀架着我脖子上,我都不信十三殿下敢说你重话。」
沈杳反应过来自己走快了,小跑回了贺瑾身边,抱着他的胳膊,认错的拿着鼻尖蹭了蹭他的手臂。
阮今朝眼泪不争气的滚着,见着过来的沈简,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一出,哭泣之声瞬间出来。
「阿简……」
「阿简在呢。」沈简抬手抱着她,下巴在他发间蹭了蹭,「好了,哭什么,大内门口哭丢人不丢人,以前也没这样过,本说去等着你的,可我觉得你更想自己静一静。」
阮今朝脑袋埋在他肩头,啜咽说:「你是真的……」
「可不是我叫他们来的,你是了解我的,叫他们别来的才是我的性子。」沈简将她手从脸上取下来,给她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指腹在她眼尾抹过去,「怕什么,现在是现在,以前是以前。」
她拦着阮今朝的肩头,带着她朝着等着的人走去,「我得说句良心话,原本祖母父亲也要来的,我觉得阵仗太大得了,要是被里头那个小别扭劲的惹着了,指不定撒个天大的娇气,谁都哄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