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半掩容 镜水 0 字 2023-02-13

该不会跟那两个粗鲁汉子一样是要找她吧?

她很快在心中否认这个可能,毕竟,爹再笨,也不会让个认不出她长相的人来寻。容湛语骑在马上,垂低一双浓密长睫,看著前面那高高瘦瘦的身影牵著马匹缓缓而行。

步行了几天,尉迟昭说要赶路,所以就买了匹马,却又不跟她同乘,只让她一个人坐在马上,然後自己拉著缰绳慢慢走;那,除了背背包袱和不让她脚累走路,到底买马有帮上赶路什麽忙?

她知道,他不愿和她同乘一匹马,是因为男女有别,不能太过亲密;她也知道!他不买两匹马,是因为想地一个「小姑娘」可能没办法驾驭。

这男人,怎麽会如此正直?所谓的君子,大概就是像他这样,有颗不会转弯、不易妥协的脑袋吧?

要不是没买著马车,也就不用这麽辛苦了。她乘在马上颠啊颠,有点摇头晃脑地发晕,大概太热了,只好说些话解闷

「你真的不上来?」太阳大呢,不累吗?

尉迟昭连转头都没有,直视著前方,轻语:「不必了,我用走的就行。」

容湛语垂著肩膀,这一路上,她吃住赖他、穿用也赖他,他不但没半分不悦,还默默地帮她打点好一切;他对她这麽好,她却谎话连篇地骗他,而且成了他的累赘,这让她心里有一些些愧疚。

可是没办法嘛!不骗人,他就不会让她一起了,顶多……顶多,之後再向他诚心诚意地道歉。

瞅著他的背影,她慢慢地注意到,他的背好直挺,跟他的人一样呢;他的肩膀有形,骨架也匀称;他很高,却有些偏瘦,看他的腰就觉得稍嫌纤细了些,她还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应该壮得如虎熊才有担当,像他这种文文弱弱的样子,没想到也是非常可靠的。

还有他的发,从斗笠底下整齐地披散在背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又黑又亮,好像洒满了银丝在上头般,随著风,随著动作,漾起美丽的光泽,一点也不输她,好几次她冲动得想将那黑瀑般的长发捧来轻抚……此刻她总算可以理解,为什麽她的丫鬟小冬可以把玩她的头发一个早上且乐此不疲了。

她只顾著想,然後轻易察觉到,两人间又弥漫著沉默。

他真的不太爱说话,好像如果她不开口,他大概就这样一天可以不说话。

好寡言。明明声音这麽悦耳,为什麽怕人听呢?容湛语在心底叹气。

虽然他很温柔,为人也极好,但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他其实对人有些淡漠……不是从言语交谈中发现的,而是他的态度;那种温和很真心很暖,却距离感十足,好似他们之间隔了条大河,他在对岸那端对她柔柔微笑,可她却怎麽也渡不过宽广的河流接近他。

就像现在,她识得他这个人,认得他迷醉的嗓音,却看不清楚他是何模样。

「你一直戴著斗笠,都不拿下来吗?」

尉迟昭原是在沉思,身後突然传来这娇嫩的问话,他微怔。缓缓侧首,能感受到她凝视的目光有多麽正经。

「在外头,是不拿的。」徐徐启唇,他简单道。

「可在客栈住宿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拿下过。」虽然他们俩不同房,但却是一齐吃饭的。

顿了下,他淡淡笑道:「我不拿,是怕吓著你。」

她一对细眉绉褶得好深好深。「你怎知我一定会被吓到?」

他没说话,白纱下仍是一片朦胧。

「总有人看过你长什麽样子吧?」她倾身贴向马脖子,试图靠近他些。「有没有嘛?」她好想知道。

「……只有师门里的人。」

还是有嘛!「你会让他们瞧,一定是因为他们能接受。你师门里的人能够平常待你,你怎知我不能?」总而言之,她不相信有人会丑怪到吓怕人。

她更不希望,花了十天半个月的辛苦行程去洛阳,却没能见到同伴一面。

尉迟昭拉著缰绳,默然了好久,几乎要让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因为,这种事情发生过。」缓缓地出声,声音好飘缈,彷佛风一吹,字句就会散了开去,再也找不著任何痕迹。

容湛语登时愣住,好半晌说不出话。

这……这是什麽意思?他……难道说……

望著他颀长的身影,她的心口慢慢泛起一阵酸意,酸到有点刺,有点痛,哽在她胸腔里,每呼吸一次,就跟著微微疼一次。

脑中有个声音回荡不休,教她不敢再问下去。

巨大的沉重感压落下来,容湛语紧盯著眼前的马鬃,然後顺著缰绳看向他修长的手指,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的嘴这么笨过。

「可、可是,我觉得……你很好啊……」垂著头,她喃喃道。一向灵活的脑袋,像被大颗大颗的石头阻塞住了,无法想出更多具说服力的词句。

虽然他们没有认识很多年,但是、但是……她就是这样认定了。

马蹄声「喀咚喀咚」地敲在石子路上,她没了说话的兴致,视线却未曾从他身上移开过。

她不知道他经历过什麽不好的事,只是明白,就算他长得再怎麽丑,她仍是会记得他柔软的声音、好心的帮助。

尉迟昭感到身後的注视,下意识地回首,刚好正她对个正著。

「小十?」坐在马上发呆,会跌下来的。

容湛语回过神,发现他正面向自己,毕竟是姑娘家,被他逮著在偷看,脸上禁不住漾起薄晕。

她不自在地撇开目光,偷偷吸气让自己镇定些。

「小十,」他没想大多,甚至是完全忽略她娇羞的神情。「你可否告诉我,你在洛阳的亲戚唤什麽名、住在何处,我才好带你前往。」他柔声道。

一句温和的问话,渗入她有些混沌的思绪,却没有再给她沉醉於天籁音韵的愉悦舒适,反而拖著她面对残忍现实。

睁著一双水灵晶眸,她只能呆滞地跟他互望。

「啊?」刚好马脚下一个颠簸,震得她回过神,也差点咬到舌头。「呃……」

糟糟糟!她那胡诌出来的远亲根本就不存在啊!她哪知道叫啥姓啥、又住在哪里?虽然姑姑的分舵也在洛阳,但她的目的地是玉泉庄啊!

可她又不能讲,不然才上门就会被戳破牛皮,要是一个出错被拆穿身分,那更是自投罗网!

该怎麽办?

是谁说过,扯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来圆?她从头到尾扯了那麽多谎,不就等不到说真话的一天了?

「弄疼了吗?」见她脸色有异,他以为是因为刚才撞到马鞍的关系。

「嗯?不是……」她抿了抿唇。「其实……其实我也不晓得那个亲戚住在哪里,因为……因为……因为我爹还没讲完就断气了!」成天咒自己爹死,她真是不孝。

艰难地想出个理由,虽然好像有点牵强,但也只有硬著头皮了。

「这样……」他沉吟。「名字呢?你知晓他们的名字吗?」他需要更多线索才能让她找著亲人。

容湛语听得出他有些为难,但是

「我不知道。」她的良心……都揪在一起了。

见她摇了头,尉迟昭眉间有了褶痕。他并非不愿带著她慢慢找,只是他现在有要事在身,必须先去一趟玉泉庄;道上的江湖人士都已经往洛阳赶,一场争斗在所难免。庄内现在又不安稳,小姑娘跟著他,实在不太方便,但又不能放她单独一人……若有什麽危险,也可能会拖累她……

见他不语,她心急道:「你要丢下我吗?你要丢下我吗?我会很乖的!不给你添麻烦,你让我跟你去,好不好!?」

她弯身扯著马头上的缰绳,急促的心跳连接到他掌中,让他清楚地感受到她害怕被丢下的恐慌。

尉迟昭睇著那双抓得紧紧的白玉小手,想她家中惨遭变故,顿失依靠,好不容易有人能陪伴她,要是再被抛下,她可能会很伤心……

她还这麽小,怎能忍受一次又一次的离弃?

默思良久,他轻启唇:

「我不会丢下你。」他语调放得极柔:「但是,你答应我,一定要听话,好吗?」他微笑道。

不管现在情况如何,他是忍不下心丢下她,只好走一步是一步。

容湛语闻言,险些从马上跳起来欢呼了!

「我听!我一定听话!你是好人!你真是个大大大好人!」她兴奋地红了脸蛋,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心里想着:等去过了玉泉庄,她一定要诚实地面对他,然後好好跟他道谢。

他头一次被人当面这麽大力赞扬,斗笠之下的面容有些发热。

不知该如何应对,在迷雾般的面纱下,他无声地扬起唇瓣。他的笑,就犹如他的声、他的人,那般深醉,那样雅柔。

她看到了,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她确确实实在面纱扬起时看到他有著笑意的唇。

呼吸停了下,胸中的鼓噪变得又急又大。她的脸更红,像是熟透了。

怎麽回事呢?她的心跳好快。

「若快点,後天中午就能到达玉泉庄了。」他轻声说道。

「嗯!」她绽出甜美笑靥应著,手心却微微发汗。

走在前面的尉迟昭始终没发现,他身後的小人儿,一直一直压著自己胸口。<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