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浑身发抖,有心再来抗辩,却只觉得一股绝大的威压,令自己很难再与眼前地这个人对抗。
赵桓是皇帝,九五至尊,原本的身份加上这几年的帝王生涯,除了在与殿前班直和蒙古骑士们演武时,还有一点俗人趣味,平日都是端坐理政,接见臣下也是和谐温馨,却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令人不敢狎戏,不敢接近,不敢拿他当平等的朋友来对待。
而他自己,也渐渐习惯了现下的身份和角色,融入其中,很难分辩了。
秦桧不敢抗辩,却也绝对不敢这么奉诏了事。他做官当然是荣华富贵,若是弄到身败名裂,甚至下半生要在明枪暗箭中渡过,也委实难受。
他离开座位,趴伏在地,连连叩首,却咄咄不能言。
赵桓原本就有劝弄羞辱这个千古大汉奸的意思,此时见对方如此,竟是没来由的心软。
他叹一口气,自己在心里暗道:“近来渐觉无生人气味,今日的事未免太过。”
因长叹口气,右手虚扶一下,温言抚慰道:“秦卿何至如此,快些起来。“旁边的内侍们早看地发呆,急忙上前将秦桧扶起,却见他已经是满脸泪痕。
赵桓哑然失笑,竟是起身亲递一块毛巾过去,让秦桧抹拭,然后笑道:“你也是个宰相,如此没有大臣体统。”
秦桧此时已经回过神来,急匆匆抹一下脸,将巾栉递还给内侍,然后向着赵桓道:“贤良方正最终成九品中正,两晋毁于世族,唐时乃有科举选士之法。陛下若要复之,臣绝不赞同。而均田方税,则是劣法,王荆松行之不得,天下士大夫尽然反对。陛下今要与金国相争,断断不可再用此法。”
他虽然人品低劣,这一段话却尽显其能。贤良方正是推举用官,而地方官必定会推举本地有势力的家族人选,时间越长,家族势力越大。
而方田均税,则是要丈量全国土地,以土地的多寡来收取赋税,此法一出,天下骚然。当日反对新法的,倒有一多半是最恶此法。
赵桓一笑回座,略一示意,身后内侍取来一个匣子,赵桓略一点头,那内侍便将匣子递于秦桧。
见秦桧目视自己,赵桓便道:“举贤良方正不可,纯以科举亦是不可。我让你研读上仁宗皇帝书,却不是为复贤良方正。王安石提到的公卿不可以纯用科举,而要务尽人才,因才教学,而后由选举得用官员,这样方能一网而尽天下人才。你好生研读,然后依朕所想的办法,好生写一份奏书来。至于方田均税,既然你说暂且行不得,便也罢了。
等天下大定,再来说这仵事吧。”
秦桧听他意思,却不是立刻要废罢科举,而是要加以改良,心中已定下一半,再听到方田均税法现下不再恢复,心中更是大喜。当即起身道:“如此,臣便奉诏行事。”
“好了,你去吧,不必再请辞职,地方上的事已经着手进行,以后你也不必再辛苦奔走,便留在长安参政就是。”
这对秦桧也是一个极好的消息,当即答应了,见赵桓再无别话,便即退出。
赵桓此时只觉心神俱疲。接见秦桧之时,他总觉得心神恍惚,难以自持。那种时代的错位感和荒唐感,缠绕心中难以抑制。
对岳飞,以纯粹地信任和尊重。对秦桧,则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感,而秦桧本人,却偏生在他的调教下成了一个能臣干吏,这当真是滑稽可笑,却又是铁铮铮的事实。
他站起身来,不再处理政事。斜眼看向窗外,只见一轮红日散发着最后的光芒。
赵桓振衣而起,到得殿外,去看那残阳如血。良久之后,只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豪情在胸。
他自己也觉奇怪,半响才想起来,见秦桧之前,却又最后一次接见岳飞,让他回襄阳整军顿武,随时准备入中原与金兵大战。
而岳飞则慷慨陈词,虽然满江红是后人伪作,他没有说什么踏破贺兰山阙,却也是壮怀激烈,信心十足。
赵桓一想到数十万雄师壮士,精兵强甲,将历史上占据了中国半壁江山的女真人打回白山黑水,便只觉心神激荡,兴奋难耐。而这一切,却均是在他的掌握之下,如何叫他不兴奋莫名。
“大丈夫当如是耶。”
岳飞离京准备征战,太行山王彦、石子明缠斗的金国骑兵全无办法,张宪姚端等人镇守太原,随时能直插河北,韩世忠步步稳进,直指山东。
靖康六年就要过去,宋朝的历史翻过了最沉重的一页,明年此时,却不知道又是怎地样的一番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