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魏国公亦有参与。
一件血案,终于从后宫牵入了前朝。
洪泰帝似眯非眯的眸子,又一次瞄向了身姿楚楚的夏初七。而她微抿着唇,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连衣袖都未摆动一下,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心下一凛,他发现,这个女子与两年前待在老十九的身边时,已完全不同。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就是看上去总是在笑,可整个人都添了不少戾气。
端起茶碗,在茶盖的清脆碰撞声里,他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回响——此女,留不得了。
“弄琴,你胡说……为什么害我!”
夏问秋漂亮的面色,一寸一寸灰败。
但她反驳的声音,已是越来越小,任谁都看得出来,那只是一种无力的垂死挣扎。
“绵泽,我怎么可能,我没做过……我爹爹也不可能……不是这样的,都不是这样的……”
赵绵泽冷冷一笑,却还是问了一句。
“太孙妃买凶杀人,可有证据?”
弄琴摇了摇头,“行帮勒索的信函,已被太孙妃毁去……奴婢没有证据。”
“殿下要证据,不知青玄这个,算不算?!”
源林堂的门口,一道清越好听的声音,传了进来。接着,在晨曦的微光中,一袭飞鱼服姿态妖娆的东方大都督,腰佩绣春刀,就那么俊美不凡地排开众人,入得殿来。
大袖之下,他那一只左手掩于其间,看不出与常人有何不同,可每每见到他这般笑,夏初七心里都有细微的揪紧。
她不想他卷入其间,可他明知这处水有多深,不仅不趁机把自己摘干净,偏生还要横插入一脚。老皇帝精明如斯,他怎会如此不顾惜自己?
在她的注视中,东方青玄浅眸妖娆,眉眼带笑,却一眼都没有看她,上前朝洪泰帝和赵绵泽施了礼,漫不经心地说道。
“此事原本准备早朝时再报的,听说陛下也在源林堂,便赶过来了。”
洪泰帝待他十分客气,抬了抬手。
“你说。”
“是,陛下。”东方青玄唇角一扬,“昨日酉时,我锦衣卫千户楚鹿鸣例行巡视时,在城西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遂跟了上去,结果发现,在破旧的城隍庙里,竟然有魏国公府的管家在与他们私下交易。几口大箱子,装的全是黄金……”
东方青玄的证词,可比弄琴的话有力度。
一殿的人,纷纷呆住了。
几口箱子的黄金,直接佐证了弄琴的话。
而几口箱子的黄金,价值不小。且不说黄金是否真是被勒索,就单论黄金数额,夏廷德为官清廉与否,就很值得推敲。
洪泰帝又问,“可有抓到人?”
东方青玄笑了,“当时,楚千户只身一人,而对方人多势众,未免打草惊蛇,他并未上前阻止,只待对方交易完毕,偷偷尾随而行,确认了对方住所后,这才返回领了人去缉拿……”
说到此处,他吊胃口似的停住了。
在众人眼巴巴的目光中,他无奈一叹。
“只可惜,对方狡诈之极,等楚鹿鸣再次领人去时,已人走楼空,连人和黄金消失得干干净净,昨夜锦衣卫搜查一夜,京师人踪皆无……”
“啊!”
有人低低叹息,直道可惜。
一千两黄金啊,可不是小数目。
“好,好,真是好得很。”
洪泰帝一拍桌子,“传楚鹿鸣问话!”
很快,崔英达又传唤进了随东方青玄一同前来的楚鹿鸣。经过询问,楚鹿鸣证实的情况,基本与弄琴说的一致。
洪泰帝冷冷哼声,面如寒霜地站了起来,冷冷道:“夏氏假孕祸国,魏国公奸恶多端,此事绝不可辜息。”面色沉了沉,他看向赵绵泽,“绵泽,此事你准备如何处置?”
赵绵泽鼻翼微微一动。
似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他久久无言。
众人也都噤了声,等着他说话。
佐大的殿内,无人说话,穿堂风中,又传来了夏问秋的低低哭泣声儿。
“绵泽,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侍候你这些年,我还……”大概是做贼心虚,她冲口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不敢再提当年的“恩情”,而是双膝跪地,用膝盖一步一行,跪到了赵绵泽的脚下,双手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
“绵泽,东方大人所说的行帮之事,是我做下的,我只是嫉妒你对七妹好……都是我的错,是我活该,此事绝对与我爹爹无关,我爹爹花一千两黄金,只是为了替我善后。他们事先是不知情的,其他的事情我不知,都是他们陷害我的啊,绵泽,我没有假孕,我真的怀了你的孩儿,是真的……”
赵绵泽一动不动,好一会儿,他轻轻一笑,目光终于挪到了夏问秋的脸上,刀子一般犀利的巡视着她的眉眼,神情复杂之极。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身边,竟然睡了一条毒蛇,一条整日涂脂抹粉、粉饰太平的毒蛇。”
“绵泽……”夏问秋整个人都软了。
未几,赵绵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里隐约有了一丝寒意,还有无奈和失望。
“夏氏假孕争位,谋害同宗,心胸狭窄,善妒狠辣,品行不端,屡犯七出之条,不配为本宫正妃。”
看着夏问秋苍白的脸,他迟疑一下,“从即日起,褫夺夏氏太孙妃封号,贬为侍妾,幽禁于泽秋院,终身不得踏出一步。”
“绵泽……”
夏问秋长长呜咽了一声。
“绵泽不要啊,我不想离开你……”
她心里的恐惧和不安已经被放大到了极点,瘫跪在地上,暴风雨临头的压迫感,令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绵泽……”
哀哀哭着,此时最害怕的已不是自己被幽禁,而是怕父亲受到牵连。
只有她父亲还伫立不倒,她才会有翻盘的机会。若是父亲倒下,整个魏国公府将会一败涂地,轰然倒塌。
看着赵绵泽复杂清冷的脸,她被恐惧生生扼住了心脏,却还在负隅顽抗。死死揪住他的袍角,她哑声哭泣。
“绵泽,此事真与妾身的父亲没有干系。你饶了我爹爹吧,他都那么一把年龄了,还残了双腿……”
“魏国公夏廷德……”
赵绵泽任由她拉拽,烛火下的清目,蕴了两簇刺眼的光芒。说到此,停顿片刻,他缓缓地偏头看向洪泰帝,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儿,他慢腾腾开口。
“魏国公犯案,乃国之大事。此案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同审理。一旦查实,必将依律治罪,绝不轻饶。”
大晏朝只有重大案件和疑难案件,才由三法司会审。殿中众人都知,这是夏氏倒台的讯号了,赵绵泽终于要借此机会找夏廷德清算。
人人都在窃窃私语的感慨,又一波朝廷风浪要卷起来了,可夏初七却看得出来,赵绵泽虽然对夏问秋失望,却并未绝情。
夺去名分,幽禁宫中……
实在太给她面子了。
她这般想,夏问秋却不这样想,跪在地上,她慢慢地看向夏初七,一双暗藏了无数刀光的眸子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夏楚,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
夏初七只当未觉,轻轻一笑,“三姐,你还不多谢殿下开恩之情,还要生生多扯出些事来吗?”
逼视着她,夏初七突然走近蹲身下来,像是安慰她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双唇掀开,一字一字说:“我今日顾及姐妹情分,你可不要再逼我?”
夏问秋如遭雷击。
她知,她是在要挟她当年救赵绵泽一事。
可她今日没有说出来,她却不当她是好心。不过,如今这种情况下,她确实是不敢再逼她了。若是此事一并说出,估计她连待在东宫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张白惨惨的脸就那样僵住了,夏问秋瞬间失了声。看着夏初七,看着她精心修饰过的绝美容颜,还有那一双气势逼人的眼,整个人慢慢地坐在了地上,一言不发,直到两个婆子进来拖了她出去。
夏初七缓缓起身,唇角微凉。
有惊无险,算是大安。
……
一夜潮流,终于潮退。
天色已大亮,源林堂的人都散去了,各有各的去处,各做各的事情。夏初七默默的走了出来,并未坐辇,由晴岚陪着,沿着一条条长长的甬道,慢慢往楚茨殿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
甬道,仿若没有尽头。
晴岚问:“为何还要对她留情?不把救皇太孙的事情,一并告之?”
夏初七笑:“她活着看我得意,不比死了好?”
晴岚微微低头:“若是错过机会,只怕下次不易。”
夏初七苦笑,“时机不到。就算证实了这事,结果也是一样。”
晴岚不明白,“为什么?”
夏初七眯了眯眸:“夏问秋犯的事已经够多了,再加上这一项,也不过是累加,在赵绵泽心里,罪责都一样。她到底是陪过他多年的女人,他的第一个女人,还为他落过三次胎,依他的性格,也不会要她的命。而且,假孕的事情他都不信,那件事此时说来,反倒令他怀疑真假。”
晴岚诧异,“为什么不信?他不是信了吗?”
夏初七抿了抿唇,“你错了,他其实不信。你想,弄琴一个小小的侍婢,怎会说出那么一串头头是道的话来?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弄琴,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夏问秋,他心里有衡量。”
说到此,她幽幽一叹,突然冷笑,“他那个人啊,看着温文,其实耳清目明,精着呢。好在,他虽知我将计就计,却也很清楚的知道了……他的孩儿,到底死于谁手。”
晴岚皱了皱眉,“七小姐,不瞒你说,连我也糊涂了,夏问秋到底怀没怀孕。”
夏初七牵唇,“怀了。不过,不是四个月,我估计应当不足三个月,所以稳婆虽知是有孕,却未见死胎,加之收过她的银钱,言词支支吾吾……”
这般一样,晴岚仍是心有余悸,“幸而有了弄琴,不然这一局,鹿死谁手还未定。”
夏初七抬头看向天,“这便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叫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夏问秋恃宠跋扈,弄琴挨她打挨怕了,怕她杀人灭口,又怎会被我策反了?”
晴岚点头,“是。”
夏初七轻笑,“所以,这世界是有公道的。做尽坏事的人,天都不会饶他。”
头顶的天空一片湛蓝的颜色,没有污染,没有雾霾。两侧的红墙冷肃庄重,而前方的路,却太长太长。
二人的身影,慢慢没入甬道的尽头。
“七小姐,夏家倒台了,你觉得快活么?”
夏初七麻木地走着,这个问题,难住了她。
快活么?她不知道。
谋算了这许久,才有了这一晚的天翻地覆。离报仇的目标更近了一步,她的命运或许也将要发生反转。可她却说不出是喜还是是忧,心底一阵空茫,脑子里似乎是清凌河的水,在阳光下一*荡漾,又似是回光返照楼夜明珠的光,幽幽的发着寒。
这一天,是洪泰二十七年的三月初五,离阴山皇陵与赵樽永别已整整两个月零九天。
她抬起头,微微一笑。
赵十九,你都看见了吗?
冰凉的风呼啦啦灌入她的衣袖,却没有他的回应。她抚了抚小腹,突觉脚下无力,扶着晴岚的胳膊,慢吞吞坐在了楚茨殿门口的石阶上,抱着双臂,埋下头去,只剩双肩微微抖动。
“七小姐。”
不知过了多久,晴岚的轻唤声,拉回了她的神思。
她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抹红衣妖娆的人影。
他目光噙着笑意,却幽深若井。
“本座是来为你道喜的——”
(紫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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