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阑后半夜干脆不睡了,盯着两人粉嫩嫩毛茸茸的小脸出神,时不时擦去女孩儿的口水,抚平男孩儿皱着的眉头,天快亮的时候她才倦极眯着一会儿,但也很快醒来,醒来时还没睁眼,心中就默默流过一句话。
还有两个时辰。
距别离还有两个时辰。
这三天里,她一直近乎自虐地在倒计时,数着那有限的相伴的时光,光阴在这一刻显得残忍,不为任何祈盼而停留一瞬,走得迫不及待,她眼睁睁看着日光刚刚投上窗纸,似乎眨眼就换了月光,她的一对粉妆玉琢的儿女似乎刚刚啼哭了几声,哼哼了几声,天就又从黑到了亮,时间走得如此规矩而无情,令她生恨。
抱着两个孩子起身,在榻前洗漱,她想着,还有一个半……
吃早饭,两个孩子在她身边吃奶,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扎盯着她,她慢慢喝下粥,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一个时辰……
吃完早饭,她亲手整理给孩子带去的东西,其实大部分东西已经装车,而且她相信,到了国公府,东西会更多,再说也不能让韦雅拖着几大车东西回李家。她也就是把孩子的贴身小衣服小被子整理整理,把昨晚刚刚换上的包裹又给换了。一个大红金边,一个枣红金边。看着喜气些,好提亮她此刻阴沉欲雨的心情。
还有半个时辰……
不知何时,韦雅已经站在门边,看她近乎神经质地将被子拆了卷卷了拆,也不催促。眼神里有淡淡的理解和悲悯。
再强大的女人,也无法决断地割舍血肉所系。
“送我们一程吧。”她忽然道。
太史阑立即道:“好。”站起身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能看出淡淡欢喜。
韦雅看看她,实在也不想说什么月子未满不能出门了,对于太史阑,这些常人能享受到的待遇,都不存在。
太史阑专门给她准备了超级豪华的马车,其功用大抵相当于现代的房车,里头甚至连简易厨房都有。太史阑从来就不是豪奢的人,破例,也不过是为两个孩子。
韦雅并没有去坐那辆马车,自己去骑马,也没让奶娘坐上去,让太史阑和两个孩子单独相处。
太史阑也不客气,倚靠在车壁上,一手搂一个,神神叨叨地和未满一月的儿女说话。
“回丽京后便可以见到你爹了,”她有点忧愁地对儿子道,“我担心他不喜欢你。”举起儿子瞧瞧,觉得那皱着的小眉头实在瞧着有些不讨喜,赶紧给他抹抹平,“你这德行像谁呢?你爹和我好像谁都不爱皱眉,这天下哪有多少值得皱眉的事?搞这么严肃脸,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怎么办?他容家本来就稀罕女孩子,你这下恐怕要被嫌弃到角落里。”
她左右看看,觉得儿子虽然严肃脸一点,但脸模子还是很好的,很像自己。想来容楚便看着这脸,也不至于太嫌弃,便又稍稍放下心。
虽然女儿长得更讨喜,她却更偏爱儿子多些,并不是因为性别的原因,而是她总记得这孩子生下来时的模样,对于险些就失去的宝贝,人总会分外爱惜。
小丫头在一边咿咿呀呀吐泡泡,似乎有点不满被冷落,太史阑搂着她,摸摸她乌黑的发,心想这孩子以后肯定一把好头发,女儿的轮廓,集中了她和容楚的所有优点,虽然还只是一点点大,但已经看出和寻常婴儿不同,将来不知道要美成什么样,不过千万别继承她老子,妖孽。
“没事让着点你弟弟,你是姐姐。”太史阑揉着女孩子的小胳膊,心想这孩子看起来粉嫩圆润,怎么偏偏也身体底子不好呢?
“你妈我一有空会去看你们的,你们的童年教育,还是得按我的方式来,我已经写了婴幼儿和儿童教育指南,给你们的韦阿姨,并会派苏亚阿姨去陪你们,她跟在我身边最久,最清楚我怎么要求孩子。估计你爹也得嘱咐一大堆,十有八九会派赵十四去。总之,就算我们不在你们身边,你们也得无时无地不感受到我们的存在,你们必须受我们的教育长大。”
两个孩子哼哼着,似乎在表示抗议,太史阑眯着眼睛,凝视着他们,“嗯?”
两个孩子似乎感受到某种危险的气息,立即安静下来,太史阑一个笑容还未展开,忽然车外有马蹄声急响,随即苏亚的声音响起,“大人!前方有大队车马,行进极快,看模样是官家卫队,人数约有百人。”
此时天还没大亮,这个时候行进的官家卫队很少见,目前静海在打仗,所有进入静海地域的官员行商队伍都会沿路登记通报,而近期进入静海城,又是百人以上官家队伍的,只有……康王!
远赴静海给她赔罪的康王,来了!
太史阑唇角笑意森然,掀帘看看自己的数百人队伍,因为是韦雅带孩子秘密出行,所以前头的护卫全是韦雅的,而她身边的将领们太有名,很多人都认识,所以二五营大部分人都没带,带的也是挑选出来的长林卫,也没有打出仪仗。整支队伍,看起来和总督府没有任何关系。
康王王驾还没进入静海城,她还不需要对他的安危负责,此时他如果出事,她大可以推到流寇作乱等原因上,出了事上奏朝廷,大不了象征性罚俸降职,意思意思而已,反正皇帝和三公,都很期待她这么做。
之前康王的队伍似乎也知道此行危险,走得很隐秘,直到快进入静海地界,她才隐约摸清楚他的行踪,但康王选择的路都是官道,天色稍稍一暗就绝不再走,她要下手绝没有机会。
但今天不同,今天天阴,这个时候还没大亮,康王要进静海城,也不能再隐藏身份,多少要摆出点仪仗,可巧给她撞上!
老天给的机会,不抓住,是要受天谴的!
“再去确认下,是否康王队伍。”她吩咐苏亚。
虽然管控严格,除了康王不能是他人,她依旧审慎。
苏亚很快带人回报,“没有任何旌旗标志,不能确认是否康王队伍。但前头开路的一批护卫,身上剑套有康王府的标记,只是没有剑。另外,队伍中段有翊卫卫士。”
翊卫是康王辖下三卫的卫士,如此确定是康王无疑。
太史阑立即请过韦雅,和她商量几句,韦雅道:“你自己的护卫人数不少,尽可出手,我保护孩子自后掠阵。”
“这样最好。”太史阑点头,嘱咐苏亚,“你们扮成山匪,尽量不要恋战,擒贼擒王,速战速决。”
苏亚点头,太史阑命车马稍停,遁入一边的草丛。
此时天色将亮未亮,天边星子明灭,那支队伍匆匆而行,速度极快,苏亚等人刚刚改装完毕,蒙面在路边隐藏好,最前头的护卫已经到了面前。
朦胧的光线下,苏亚看见最前面的护卫是步兵,之后是骑兵,最中间是车队。步兵在前,行路姿态看起来有点奇怪,只是相隔还有点距离,也看不真切。
苏亚不做声,准备等步兵和骑兵都从面前过去,直袭中间的马车。
她手腕上一只手弩,是整个静海最强大的手弩,当初龙朝曾经帮她改装过,一箭便可以将铁皮马车射穿,当初第一次对战东堂,她落海之前,便用这手弩射穿了对方一个副将。
步兵很快过去了,没人发觉路边的埋伏。
骑兵也快过去了一半,骑兵比步兵更难发现路边有人掩藏,苏亚正要松口气,蓦然一匹马上,有人转头,微微“咦”了一声。
那人并不行走在道边,而是走在靠近马车的位置,身形被其他人挡住,只看得出身躯高伟,他这么一咦,苏亚心中便一紧,随即便看见那人似乎回身,伸手去掀马车的车帘。
苏亚眉头一挑——不好!
正在此时,马车对着道边的窗户帘子忽然飞起,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有人,长发散披,酣然高卧的姿态。
康王还在睡,马上,他的有所发现的护卫就会将他惊醒……
苏亚一声尖利的呼哨,草丛中杀手暴起!
黑影扑出时,苏亚也一抬腕,“咻”一声厉响,黑色弩箭冷光一闪,直射马车底部!
苏亚在刹那间已经计算过,马车内的人躺着,弩箭穿马车过未必能伤到人,所以这一箭她射的是马车的轮彀,射坏一个轮子,马车立即倾倒,车内人立身不住,正好可给她手到擒来。
箭已经将要触及车轮!
“嚓。”忽然一声低响,马车底部铁角处,也射出一蓬银光,那蓬银光狠狠击打在苏亚的弩箭上,金属相击摩擦出金色的火花,弩箭落地。
苏亚一怔,万万没想到康王竟然也能有如此防备。
此刻已经打草惊蛇,一不做二不休,她猛然窜出,身子倒弹,便待冒险弹入康王马车,一刀杀了他。
天色将亮,草丛中弹起的女子,身子在刹那间弯折倒弹,弯曲如一只即将蜇人的巨大蝎子。
诡异的动作,诡异的一幕。
四面的人似乎也因为这个动作而一静。隐约有人说了一声什么,苏亚却已经来不及听,她身子一弹间倒飞而起,撞向马车。
忽然马车一震,车内一条白影冲窗而出,直冲苏亚而来,速度之快,令刚刚调整身形的苏亚心头一跳,她的手刚刚触及马车车窗,那人已经如一线白虹穿越长空,逼到她身前,雪白修长的手指如一朵浮沉的花,亮在了苏亚的视野中。
四面似有惊呼之声,在生死相争的一刻却似乎已远,苏亚心中一沉,已知这般身手风采,绝不会是康王,但此刻收势不及,她的手指已经扳动弩箭机簧,而那人正正如龙卷风撞过来,马上就会撞上她的快箭。
一霎抬头,她看见那人的脸,心胆俱裂!
“砰。”一声闷响,那人撞到她身前,手指拂花般从苏亚手腕上掠过。
“咻。”厉响尖啸,箭已经射了出去,这么近的距离……
苏亚闭着眼睛,不敢看,只觉得心中痛苦惊悔如惊涛骇浪,不敢面对接下来的惨景,想也不想,反手拔刀,一刀便待抹脖。
又是那双微凉的手指,落在她颈边,指尖一弹,她手腕一麻,刀呛然落地,她睁开眼,第一眼没有看见那人的脸,只看见头顶上,黑色弩箭一闪而过,而手腕上,不知何时绑住手弩的皮质扣带已经断落。
随即她身子一翻,整个人腾云驾雾而起,砰一声,被甩进了车厢,还没落地,就听见那人惊喜急迫的声音,“苏亚!你主子呢!”
苏亚扑在车窗边,大叫,“后面……后面……”惊魂未定,喜极而泣。
那人转身便掠出,后方忽然马蹄声急骤,一辆巨大的马车冲来,马车大到如同三节车厢,全力奔驰速度惊人,便如一座山撞向那人。
苏亚生怕马车再出手,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扑出来大叫,“大人,别出手,是……”
她的声音被轰隆隆的马车奔驰声淹没,刹那间马车已至面前,和半空人影险险要撞在一起,马车中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那人拽了进去。
苏亚一瞬间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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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被拽进车内的人,和拽人的人险些撞在一起。
太史阑身子向后稍稍一让,急声道:“莫压到孩子!”
这一声便如魔咒,瞬间定住了那人的身形,他刚刚站稳,腰还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着,却就这么忘记了扭回来。
他怔怔回首,窗帘被风卷起,日光在这一刻亮起,射入。照见他瞬间雪白的脸。
容楚。
一瞬间,四目相对,两两泛红。
随即太史阑便笑了,一手抄起一个,献宝似地往他面前一递,“喏。”
容楚似乎又受了惊吓,以至于腰诡异地扭了扭,发出一声危险的嘎吱声。
他自己却毫无所觉,只痴痴低头看着面前的“礼物。”
两个孩子,一个大红包袱,一个枣红包袱,艳艳的红色,衬得小脸粉嫩,和窗外的朝霞一同喷薄。左边一个大一点,雪白皮肤乌黑头发,乌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瞧着他。右边一个小一些,眼睛细长,小小的眉头皱着,可爱得令人发噱。
太史阑看他不接,她才没力气这样端着,顺手往他怀里一塞,“抱好。”
容楚猝不及防,手忙脚乱,险些没跪下来接孩子。
太史阑双手抱胸,瞧着这永远从容不惊的南齐第一腹黑,此刻这般失措狼狈模样,非常遗憾没有穿越携来一只太阳能相机。
再想想当初她自天而降,他在河里洗澡,赤条条追出来树上搭箭相射的无耻嚣张,对比今日,只觉得恍如隔世。
要想让一个谪仙变成充满烟火气的俗男,给他一对孩子就够了。
“这样抱……”她有心多看戏,却怕孩子给他勒死,只得指导,“一边一个,对,把他的脑袋搁在你胳膊上,不然以后小心变成歪脑袋……轻点……你想勒死她吗……”
车子已经回头向静海城行去,车内折腾了好一阵,容楚才以标准姿势在她身边坐好,一手一个捧一个,稳稳妥妥,只是坐得太直,浑身隐约透出僵硬。
太史阑想起当初鹿鸣山再见,他斜倚锦褥,含笑顾盼的风华,顿时又觉往日美貌不可追。
时间是把杀猪刀,某人却没有被杀的感触,正幸福得如在云端,抱着一对儿女,陶陶似神仙。
“哪个是儿子哪个是女儿?”他低头,不错眼珠地瞧着。
“猜。”太史阑躺下来。容楚顺势让她倚着自己大腿,儿子的小脚,便蹬在了太史阑脸上。
容楚瞧着太史阑被蹬得眼歪嘴斜,却眉毛也不动的模样,想起初见时冷峻凶悍的女子,忽然也觉,恍如隔世。
相聚章送上,别再发狠叫嚣着砸月票给谁爆我菊花啥了,咱们都快一整本书的感情了,至于吗?
之后连续会有腻腻歪歪的甜章,算是对前段时间文章起伏揪心的一个补偿,长吁一口气,我终于可以坦然要月票了。
不过有人对腻歪甜章有意见吗?读者众口真是难调,同样一部分内容,有人大声赞好有人皱眉不屑,评价南辕北辙。以至于我经常感叹,做一个作者,首要技能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听取适当意见,然后坚持自我。
这本看似五月才开文,其实年初就开始存稿,已经写了快一年,是我几本书中写作时间最长的,也因此,我今年也是最疲惫的,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坚持到底。所以请大家尽量理解我濒临崩溃的耐力,吐槽暂忍,鼓励为主,OK?记住Q猪文学站永久地址:,方便下次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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