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笑眯眯地,想着爹爹那么美,可以跳舞,麻麻那么帅,可以舞剑,他们一个舞剑一个跳舞,多美啊,下次一定要他们来上一遭。
当当抿着唇,则在考虑更深一层的问题——都说他长得像麻麻,可是他好像没有麻麻那么酷,要不要学着更酷些?还是保持自己的特色,在延续麻麻风格的基础上,走出容当当的风采来?
……
“总队长!”那被擒住的天节士兵们欢喜地呼叫,“快来!这批你的属下不识好歹,要扣留我们!”
总队长大步过来,并没有理会他们,凝视着太史阑,冷声道:“阁下何人?为何擅闯我光武营后山重地?”
“啊?”天节士兵们一傻——不是光武营的人?
太史阑淡淡瞥了他一眼,“安排野兽出笼方法虽好,但难免误伤无辜,指挥使的一位远亲也在其中,你不知道吗?”
“啊?”天节军士兵又一傻——还是自己人?
总队长也一愣,以为真的是上头派的人,前来追究责任,急忙脱口而出,“这是永庆宫……”
他忽然住口,因为他看见太史阑嘴角一扯。
明明应该是个笑,但看起来就是令人心中发寒,像看见夜空里如月弯刀一闪,高悬待劈。
容当当仰慕地盯紧那个笑容,下意识小嘴也一扯。
他觉得麻麻的干脆利落,真是酷毙了。
“很好。”太史阑一挥手,已经不打算再听下去,“拿下。”
话音未落,一柄长刀飞掷,砰一下刀柄撞上总队长背心,撞得毫无准备的他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护卫们窜上来,三下五除二地绑了,天节军士兵怎么也没想到局势忽然翻转,晕头晕脑大叫:“你们干什么……”
“扒了。”太史阑声音冷冷清清。
火虎上刀一闪,嗤嗤几声,叫声戛然而止。那些士兵便服落地,露出里头天节军的军衣。
这些人此时才知道不好,顾不得再掩饰,厉声大叫,“我们是天节属下,我们有豁免权。丽京府和京卫不能动我们!快放了我们,不然回头我们大帅……啊——”
雷元忽然出现在山坡上,带着几个护卫,拖着一个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的少年,大笑道:“逮到只小狐狸!”
天节士兵都啊地一声,呆了呆,叫道:“这是晏公子!我们大帅的外孙!太后的义子!你们赶紧……”
容叮叮忽然奔过去,一脚踩在了晏玉瑞的脸上。那家伙一声惨叫,眼看着脸上就开了酱油铺,鼻子扁了半边。
天节士兵们张着嘴,愕然看着面前粉嫩嫩笑眯眯的小姑娘——她笑得居然还那么甜美!
“全数绑了,送京卫。”太史阑走过去,手中人间刺一翻,银白刺尖刺入光武总队长的脖子,随即一句也懒得再说,牵起叮叮当当转身。
“你们疯了!你们竟然敢处置我们!这是天节老帅的外孙……”
容当当忽然转身。
“这里是卫国公、静海总督、援海军元帅、节制天下军务,太史阑。”
“……”
身后是一片死般的沉寂,容当当转身,小脸上,和太史阑一个模子的冷淡严肃,不过嘴角似乎有点压不住,总在得意地向上飞……
太史阑瞟儿子一眼,有点好笑,也有点温暖,孩子的全心依赖和骄傲,让她心中也似被奇特的情绪塞满。
成人的世界丰富宽广,孩子的世界最初却只有父母。他们是父母人生最美好的插曲,父母要做的,是先做好他们的开场白。
当当细腻敏感,有英雄情结。太史阑却觉得,父母只该做道德的榜样,至于以后的路,随便他们自己走。
从内心深处,她也不舍得当当同学披坚执锐上战场,受她受过的苦。
太史阑撇撇嘴,心想自己骨子里也就是个俗妈,一点思想境界都没有。
她忽然理解了容老夫人。
爱子之心,无理智。
晏玉瑞怔怔地望着太史阑的背影。这小子得了母亲今天要来这里,给他报仇的消息,竟然忍不住好奇,自己带人偷偷跑来,想第一眼看见尸横就地的叮叮当当惨状,他来得迟了一步,他母亲刚刚逃走,王六等人正在追击,当即把他兜个正着。
此刻他已经吓得尿了裤子——在丽京官场传说里,太史阑名声极恶。
“儿子女儿,”太史阑有心考校儿女,“这事儿就交给你们处理了。”
叮叮当当领命,拖着晏玉瑞到人群里,等到各家护卫被唤来,三言两语就把今天的事说了个清楚,天节军季副将为了报复叮叮当当,竟然不惜暗中埋伏,箭毁兽舍,放兽出笼扑杀人命。众子弟们想到今日来这里玩,本就是秘密行为,山远墙高,一旦出事,叫破喉咙也无人知道,而季嫦一走了之,事后完全可以推个干净,在外人看来,是他们这一群人招惹猛兽被杀而已。众人一想到季嫦为了杀叮叮当当,竟然不惜要这么多人陪葬,顿时怒从心起,誓要与天节军共周旋。
太史阑却又命人和各家护卫道,他们今日令小主人遇险,没有及时来救,本身也有失职之罪,如果原样说给家中老爷听,怕是要受到责罚,不如就把责任全部推到季嫦身上,就说是季嫦故意设陷,勾引孩子们来此之后伏杀。
这些护卫本来就担心这个,此刻听见太史阑愿意和他们统一口径,顿时连连欢喜道谢,又和自家小主人对好口径,才各自回家。这边太史阑直接命人将抓到的这些人往京卫衙门一送,让花寻欢这个硬货去处置。她也听说过季嫦,性子娇纵暴戾最护短,不过她敢干出这事,难保背后没有人煽风点火给她撑腰,比如她儿子的干妈等等,容家双生子太受人关注,身份又太要紧,有人想动歪心思是正常的。
不过她既然回来了,那么谁也别想动她家叮叮当当一根毫毛。她带着儿女回家,一路行来丽京景物依稀,身边儿女唧唧呱呱,笑颜晏晏,她忽然有种奇异的感受——时光停在此处,最好。孩子回到她身边,她带着孩子奔向容楚,真是数年来再也没有过的完满。然而这么走下去,走入前方城廓里晚间渐渐弥漫的雾气,她恍惚里觉得,前路未尽,还有那么多景物不明朗,那么多路程在蜿蜒,那么多未知,在等待。
不过此刻握着叮叮当当软软的小手,一起走向家门,她心中,竟也是雀跃期盼的。
家……
前世今生,二十多年,她终于有了家。
不过当她站在容府门口,望着那熟悉的门楣,不禁犹豫地摸了摸鼻子。
上次走的时候浑身轻便,这次回来就已经带了两大只,人生之事,真叫人如何说起。
那两只老的,转过弯来了吗?
太史阑自己在丽京已经有了元帅府,是景泰四年景泰蓝给她建的,她还没去住过,所以还在考虑到底住哪边。
只这么微微一顿,两个孩子就都察觉了,叮叮抱着她胳膊向里拖,甜甜脆脆地道:“麻麻,快进来呀,爹爹说不定在家呢。”当当则抓着她衣襟,仰头看着她,小脸上有点忐忑。
太史阑立即被儿子的神情击中,笑笑向前走,门房的人认出了她,愣了一会,抢上来赶紧行礼,又一条声地让去传报老爷,太史阑听着,知道容楚此刻不在府中,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正热闹着,一人从里头出来,心事重重玩着玉核桃,道:“吵嚷什么?还不去看看小少爷小小姐怎么还没回来?”头一抬看见她,脚步一顿。
太史阑扯了扯嘴角,微微一躬,还在想该喊什么?爹爹有点喊不出口啊……
对方已经迅速从僵木状态中活过来,重重一咳,一点头,道:“回来啦?”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道:“还不赶紧去再收拾一边主院?前两天让你们给添的器具呢?快去吩咐厨房,今晚添菜,把上次陛下赐的贡西葫芦鸡给蒸了,让老王亲自拿出点好手艺来……”一边絮叨吩咐,一边又半偏着脸和她道,“回头去后院见见人,容楚到北塘街去了,大抵半个时辰就要回来的……”像是生怕她不答应或者转身走人,自顾自说完就快步走了,“老夫去安排一下你的护卫……”
“哗。”容叮叮咬着手指头,惊叹地道,“爷爷今天话可真多,跑得真快。”
想了想又道:“咦,好像有点不对哦。”
“当然不对。”容当当薄唇一撇,“他没看见我俩。”
太史阑站定,看着容弥匆匆而去的背影——老家伙这是自己尴尬,还是怕她尴尬?
她立在九月金风里,良久,唇角一抹淡淡的笑意。
容弥既然都如此姿态了,太史阑自然不能小家子气,她也很自然地去了后院,见过了容老夫人,夫人乍一见她,也有些不自在,脸上甚至微微红了红,随即便恢复过来,待她很是客气。又命人带她去看第六进院子,那是原先的国公主卧,现在容弥坚决让了出来,因为听说近期她可能回归,又把院子重新整饬了一遍。
两个小的留在那边上房,准备等下乖乖道歉受罚,太史阑回到容楚的院子,简单洗漱一下,正要躺下休息一会,忽听身后响动,一回头,容楚正立在门槛上,夕阳里容颜皎洁,如雪洗玉濯。
他目光灿烂又温柔,伴这黄昏霞光将她笼罩。
太史阑恍惚间想着,和容楚也有快一年没见了,这些时日的想念,怎么熬过来的?随即她便笑了,张开双臂,下巴一抬,大声道:“来抱抱!”
容楚一怔失笑,快步上前,将她揽在怀里,笑道:“好一个大叮叮。”
太史阑咬了咬他的耳垂,“大当当,刚才去哪了?”
“去给你打扫房子。”容楚下巴搁在她肩上,抱着她向后挪,挪啊挪的到了床边,一把将她压倒在床上,才懒洋洋地道,“估摸着你最近要回,看看你那院子有什么要准备的。哎,可累死我,快给我捶捶。”说着便牵住了她的手,上上下下一阵乱摸,“你瞧,这里都软了……这里,这里……”
“这里都硬了。”太史阑鼻音嗡嗡地说。
“……嗯,硬了……怎么办……”
“……我不管你怎么办……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见了我第一件事都是办?”
“不办你该办什么……你算算我存货多久没出清了……”
“不是交给你右手兄弟了嘛……”
“……你有良心吗……你要累死右手兄弟吗……我摸摸……哎……”
“你再挤……当我没手吗……”
“欢迎之至……嗯……不是这里……上一点……上一点啊乖……”
“不如下一点,趴叽,鸡飞蛋打,如何?”
“咝……你这没良心的坏女人……嗯嗯……快些……”
……
被窝里的把戏颠来倒去玩到天黑,侍女来请他们去上房吃饭,容楚的脑袋才从被窝里探出来,恋恋不舍地叹口气,又恋恋不舍地嗅了嗅手心,被从被窝里伸出来的另一只光裸手臂,啪一下打下去。
晚间吃饭时,容弥坐在上座,看着左边容楚右边太史阑,还有下面一双玉雪可爱的孙子孙女,老眼忽然发直,满足地叹口气,“做梦也想着今日啊……”
太史阑和容楚互看一眼,各自给身边孩子夹菜,摸摸他们的头。确实,这个梦他们也已经等待了四年了。
当初送走时的彻骨不舍的痛,在后来一千三百多日日夜夜中,逐渐拉长,绵长缓钝,一日不休,直到今日,那颗总在牵肠挂肚的心,才妥帖归位。
两个孩子默默吃饭,大眼睛里早已是满满的晕陶陶的幸福。
以往那些日子,也是一大桌,姑姑阿姨叔叔俱全,倒也没觉得多大空缺,直到今日,他们才明白,父母俱在眼前所带来的满足感,非他人可以比拟。
容叮叮吃得特别乖巧,容当当默默扒饭,时不时要瞟上父母一眼。
众人都有些感喟——一家团聚,和乐融融,在蓬门小户再常见不过的场景,于他们,却等了四年。
吃到一半,容老夫人忽然道:“既然都回来了,这亲事,似乎也该办一办了。”
她神态颇有些尴尬——孩子都这么大了,却还在讨论亲事,怎么都让人不自在,但不把成亲诸般礼节给补上,也是不行的。
太史阑正式过门,日后大家才好称呼,现在称媳妇也不是,不称也不是,总不能叫大帅或国公吧?
容楚顿了顿,放下筷子,对太史阑一笑,“听太史的意思。”
太史阑正皱着眉,思考着之后应该怎么应对天节军,是否可以借此机会有所动作,听见这句,随意地道:“等此间事了吧。”
她心里隐隐有感觉,今日之事后,丽京乃至朝中不会太安宁,自己想有空办喜事,很难。
容楚自然是知道她的想法的,不过一笑,容夫人看太史阑漫不经心态度,皱皱眉。
容弥也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只是碍着容老夫人在,怕她受惊吓,并没有多提,一餐饭气氛由此显得略微沉闷,吃完后将两个小的送去休息,太史阑起身道:“我进宫一趟。”
她同样急于见景泰蓝,那小子一定等她很久了。
容楚亲自给她系上披风,并没有要求和她一起去,只吩咐多派人护送,太史阑车马简行,辘辘轮声碾过金水桥,驶过月光如水的宫门广场,眼看着半明半暗的皇城在月色下蹲伏如兽,心中想着宫门此时不知道有没有下钥,忍不住探头出来瞧。
她掀帘的手忽然停住。
前方,巍巍城下,深红宫门前,半开的宫门掩去月色一半阴影,黄铜的门钮光泽幽幽,宫门旁那个小小身影,披了一肩深秋的寒霜,抱着一个已经有点旧了,却还保存完好的丑陋奥特曼,静静站在那里。
她忽然便有了泪。
他看见她,眼睛一亮,抱紧奥特曼,向她狂奔。
她立即从车上跳下,三步两步奔上,蹲下身张开双臂,他毫不犹豫,扑进她怀中。
五年时光,穿越一座广场,再相见岁月如河刹那过,再远的时间和空间,不能隔绝记忆深处的想忘。
月色汤汤,将紧紧相拥的人影照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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