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算!”百姓的声音比他更高,站得远远的燕杀士兵,又脱了皮甲晒肌肉了,拎着刀杀气腾腾满场转,大有谁说不算就杀谁的味道――谁都知道他们其实就算出自放逐之地黑水泽,那里穷山恶水,常年颗粒无收,饿殍遍地,都靠这些罪人之后出来当兵以及当强盗,挣点家用养活亲人。
百官和六国八部的首领沉默,群情如潮,谁也不敢逆行而上,被愤怒大潮卷去。
“哦……”已经完全占据上风,点点头就过关的景横波,忽然不急了。
她舒舒服服坐着,笑吟吟摇了摇手指。
“还以为女王迎驾大典得展示多么了不得的才艺呢,没想到,我的本事还没出三成,你们就虎躯一震倒头下拜了,哎……”她满是英雄寂寞地颦眉,长声叹息。
所有人骇异地看着她,不晓得她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先前,我说我什么才艺都不会,那是故意的!”景横波大声道,“我就想看看某些人的嘴脸,能丑恶到什么地步!”
某些人的嘴脸很难看。
“现在,我就让你们真正见识下,什么叫世外高人,非凡才艺!”
景横波唰一下转身,走到台边,背对众人悄悄对腰间一摸,摸出个极其精巧的卡片拍立得,握在掌心。
研究所不缺任何高端科技产品,而且有位狂人的研究方向就是轻薄便携科技设备,景横波逃走时带这些东西最多,因为她想着出去后凭这些卖钱。
所以手中的卡片式太阳能拍立得,也是市面上看不见的精英版。
“现在,”她转过身,正色道,“先让你们见识,世间第一神眼!”
人群有些骚动,有人大声道:“神眼?陛下您在说笑吧。这世上哪有什么神眼?早年大荒历史上有位眼力非凡者,据说可以三丈外辨别蝇虫,您是要展示这等神技吗?”
“三丈外认出苍蝇算什么本事?”景横波嗤之以鼻,“我的神眼,看动态!看背后!”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看移动的东西也罢了,看背后?背后长眼睛?”
“怎么可能!”
“我是天授女王,神授予我对万物感知之能。”景横波表情圣洁地一手指天,“你们可以试验,在我背后放一样东西,或者做一件事,看我知道不知道!”
群臣都将目光投向宫胤,宫胤毫不犹豫挥挥手。
景横波站在台前,面对众人,身后,大贤者亲自捧了样东西,轻手轻脚放在她身后供桌上。再轻手轻脚走了下去。
众人屏住呼吸瞧着,目光灼灼。
桑侗忽然微笑走来,景横波紧紧盯着她的步态。
桑侗从景横波身边走过,递过来一只镜子,笑道:“陛下头发似乎乱了,要不要理理?”
景横波立即闭上眼睛,推开镜子,冷笑道:“桑大祭司真是好心。只是我怕我这一瞧,这身后东西看到了,也被说成是镜子照出来的了。”
桑侗伎俩被戳破,也没生气,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悄声道:“陛下,见好就收,让我们难看,日后你也……”
“不让你们难看,日后你们也不会对我好。”景横波笑得比她亲切,声音更低更恶毒,“你们这种更年期提前月经不调内分泌紊乱肾上腺激素乱飚的贱女人,活着就是为了惹事生非,看谁不顺眼就咬谁,整天到处散布狂犬病毒,影响市容污染空气,不出动打狗队怎么行?哦对了,”她看着桑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笑得越来越温柔,“你刚才有句话说对了,你们难看,对,你们真的很难看,没有人告诉你们,相由心生,满肚子阴谋诡计整天嫉妒人害人喷人的人,会越长越像老母狗吗?”
“你……”桑侗的脸已经快变成桑叶的颜色,嘴唇翕动了半天,想骂骂不出,想吞吞不下,看起来淡定温雅的一个人,忽然就显得青面獠牙,真有了几分狰狞色。
相比之下,景横波笑得那叫一个眉目如画,容色生花。
四人组那三人要在这里,大抵都要呸一声,来一句“活该!”
和景横波吵架?找虐!
这人很懒,轻易不愿争执。但惹毛了她,那也绝对没下限。绝不会像太史阑自重身份不肯出脏字,不会像君珂老实不好意思骂太狠,也不会像文臻油滑只肯披马甲损人。她会本尊上阵,上下三路齐攻,掏心爪问候你全家。
桑侗憋了半晌,捏紧了镜子,一声不吭掉头离开,景横波呵呵一笑。
她已经从桑侗走路的步态,认出她是谁了。
是西康城小吃街卖小吃的!
那个招呼客人的中年妇人是她,佝偻着背烧菜的老人是轩辕镜!
这两个大佬级人物,那个时候亲自出现在那里,扮成那样,目标不用问,自然是傀儡女王陛下她。
用意肯定也不怀好意,她那碗酸辣粉两次被石子狗屎砸落,一定是宫胤出的手,那酸辣粉有问题!
换句话说,这女人不是今天才对她百般刁难,是很早就对她有了杀机。是她无论如何做,也不会改变对她看法的真正敌人。
那还客气什么?
桑侗被迅速气走,她身边终于没有人,景横波负手于后,做仰天思索状。
众人都随她深沉望天――陛下是否在请神旨降临?
趁着众人都在望天,景横波握在右手掌心的卡片机对准身后,迅速按动快门。
“咔。”一声轻响,无人听见,景横波放下手,手指一抹将照片抹到掌心,看一眼,放下心来。
照片虽然有点歪,但还是清晰地拍下了那东西,是一株半人高的红珊瑚。
景横波本来还有点担心放的东西太小,背后对焦对不准东西拍不到,此时终于安心,掌心一揉将照片揉烂塞入袖中。咳嗽一声。
众人脑袋放了下来,期待地看着她。
景横波不负期待地大声道:“三尺高红珊瑚一枝!”
场上一片安静,随即,欢声雷动。
“陛下神妙!”伊柒几乎要跳到身边人脑袋上,被师兄弟们齐心协力按了下去,顺便脚下一顿好踩。
群臣都有惊异之色,他们当然知道景横波没回头,没回头怎么知道的?东西可是大贤者随机拿的,大贤者绝不会和女王通气,对于这老家伙的人品,全朝廷都信得过。
新女王,确实不少神异之处,近乎于妖!
宫胤慢慢饮一口茶。
方才她掌心里,是什么?
她到底还有多少好东西,悄悄自己藏着?
……
“方才大多人都在抬头,”绯罗撇撇嘴,笑道,“或许有人迅速转身偷看了也未可知。”
“来,蒙上我眼睛,”景横波立即道,“然后你脱了在我身后跳个舞,我保证能说出你身上哪里有胎记哪里有妊娠纹哪里有打胎的疤。”
绯罗皱起细细眉头,“什么妊娠……”随即隐约明白,怒喝,“你敢侮辱我!”
“如果你没有我给你道歉,”女流氓景横波笑嘻嘻地看着她,“不过要当众验证哦?怎么样?来一发?”
绯罗粉脸涨红,拂袖而去――和流氓斗嘴,殊为不智也。
“不信?”景横波环顾四周,“要么来个活人试试?在我身后,背对我做个动作,看我知道不知道?”
“我来。”耶律祁忽然笑吟吟举手,“女王陛下,我对你想做一个动作很久了!”
“啪。”一声,端坐不动的宫胤忽然放下杯子,缓缓起身,道:“我来。”
耶律祁笑笑,又坐了下来,眼神里颇有几分戏谑。
景横波对谁来都无所谓。笑吟吟对宫胤招招手。
宫胤一掀袍袂上台来,走到她身后一丈处,和她背对而立。
他面向彩台内侧,面前是一片红色帷幕背景,他似乎想了想,抬起了手,落在帷幕上。
手指几个起伏,帷幕无声破裂。
景横波背着手,手中卡片机咔地一声,吐出照片,景横波抬起袖子,望天道:“好大的太阳……”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看了看掌心的照片。
照片上宫胤背对她,手戳在帷幕上。
景横波傻了眼,她原以为宫胤会做个起剑势之类比较好辨认的动作,谁知道他现在这个,明明什么姿态都没有嘛。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那帷幕上,等等,帷幕上似乎有裂缝?
横的,弯弯曲曲,起起伏伏,一条缝。
这样的大典不会弄块破的东西来装饰,这裂缝一定是他弄上去的。
景横波呵呵一笑,将照片塞回袖子,大声道:“右国师在撕帐子!”
底下人还是能看清上头动作的,都“嗷”地一声欢呼道:“正是!正是!”
百姓们欣喜若狂,潮水般涌了上来,拍打着高台边缘的木板,大叫:“陛下!陛下!您是我大荒天降神女,这天下没有您不会的!”
姐不会的多呢!姐只是会骗人而已!
景横波腹诽一句,笑靥如花和前台观众握手,“小意思啦,小意思啦,谢谢支持,爱你们哟!”
……
“我爱你!嗨嗨哈罗我爱你!”远处伊柒和他的逗比兄弟们齐声高唱。
景横波远远地对那边挥手,已经走下台的宫胤偏头冷冷看了那方向一眼。
算他们识相,没敢靠近。
否则当真以为帝歌不敢动七杀?
景横波听着那边乱七八糟大唱,正忙着握手微笑接受鲜花享受明星待遇,忽然一怔。
……
波……
刚才宫胤画的那弯曲的线……
波浪?波?
她忽然有点心乱,忘记自己在做什么,蹲在台边就开始发愣,被好几个登徒子偷偷摸了手都不知道。
直到耳朵忽然一痛,她醒觉,伸手一摸,地上掉了朵花蒂,再一看,大神淡淡瞧着她呢,手中毫不掩饰地拿着一朵没了花蒂的花。
景横波刚才的迷茫和绮思,唰一下被最会煞风景的大神砸灭了。
想太多!
什么波不波!
他在台上随意做个动作而已,怎么可能和她有关系?他脑子里除了石头就是大荒,有她景横波那么多地方吗?
以为这是狗血言情小说吗?
哼!
百姓们陷入兴奋之中,人们挤着压着,趴在台前,将手递得长长的,指望着能碰一碰神奇的女王的指尖。
不过女王很快就被两个内侍拉回去了,内侍彬彬有礼地请女王向后站站,以免百姓拼命前挤印发踩踏事件。
人命最大,景横波虽然很有些遗憾不能继续享受明星待遇,还是老老实实地退到了台中,对着大家遗憾又期待的眼神,她的人来疯又发作了,决定“才艺”不妨多展示一两项,要震就来个猛震,也好给大荒人民留下最强烈的印象,打好自己的群众基础。
“先前其实忘记说了,我还会作画。”她款款微笑。
众人兴奋微微降低,会画,不算什么技能,大户人家女子这是必备的才艺,就算路边随便拉一个普通人,也有可能会画两笔。
“我的画,”景横波嘿嘿一笑,“和你们想象的不同,我的画,叫做……”她眯起眼睛想了一下,“叫开天辟地古往今来无人能及一模一样毫无差错极速微型画!”
啥?
所有人脸上露出茫然神情。
“前头不用解释啦,古往今来无人能及嘛,后头呢,”景横波笑眯眯解释,“一模一样你们也懂吧?就是完全一样咯。极速是说快,比你们画画快得多。微型是说小,恩,巴掌大。”她亮了亮巴掌。
远处逗比师兄弟们立即喊:“陛下你手好白!”
景横波巧笑如花,“谢谢!”
两大国师一个斜眼看了看那边,一个手指扣住杯盖,沉吟着要不要动用军队绞杀之?
“求见陛下神画!”百姓们又鼓噪起来,群臣倒不说话了,这个新女王,抛出来的东西一波又一波,次次巴掌摔得响亮,现在谁也不敢语气满满,随意挑衅。
“安排一样东西让我画吧。”景横波笑对群臣。
没有人说话,现在大家已经认识到,女王既然敢说,就一定做得到,谁也不愿意去给她抬这个轿子。
宫胤瞥了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一眼,放下杯子,沉吟了一下,想了想,却又端起了杯子。
刚才他已经出面过了,现在倒不宜表现太多,毕竟众目睽睽,别有用心者也甚多。
耶律祁手指敲着桌面,目光闪动,正要开口,忽然大贤者笑道:“陛下,老臣有不情之请。”
“请讲。”景横波对有学问有人品的人,向来能保持基本尊敬。
“老臣一直希望有一幅画像,”大贤者常方眯着老眼笑道,“也请过帝歌名师为老臣作画,画得虽然极好,只是名师们大抵是因为太爱重老臣,总是将老臣画得年轻不少,看起来油光水滑。虽然看着是颇可心,恍惚间似也不觉年华逝去耄耋老矣,但人生世间,唯真为上,如果真正的自己都看不见?何谈看清楚他人?所以,老臣很想看清楚自己鸡皮鹤发的模样,望陛下成全。”说完微微一躬。
景横波似懂非懂地听了,大致明白老家伙要看清楚自己的老态,心中颇有几分敬仰――想当初咱那个时代,可是拼命不肯老去,砸锅卖铁整容,卸个妆活像咱妈,生个娃不像爸也不像妈像个癞蛤蟆啊!
那谁不是说了?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现在敢于直面惨淡的脸的,都算好汉!
没说的,支持!
“您放心!”她也笑眯了眼,“一定给一个丝毫不差,完完全全的您。不过有个条件,你我密室作画,其间过程,你发誓不告诉任何人。”
“自然。”
景横波瞟着老头子,心想姐一只拍立得就够玩遍你大荒,不过眼下,用什么法子,可以既不让老家伙看见相机,又能够清晰地拍出照片,震倒收服这个地位崇高的老头子呢?
然后再用什么法子,震慑住这一群难缠黑心,只想着个人私欲的官儿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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