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日常仅仅持续了一年不到,在工商大兴,要求商货通行无碍的洪流逼压下,朝堂修订了公司法,大幅降低了设立公司的门槛,只要五人以上注册,在指定银行开设账户,存入本金五百两,就可以组为公司,业税产税不再由地方收取,而是由商部收归中央。
这就意味着留给地方的工商税源被砍掉大半,只剩下本地的小作坊和墟市。地方对中央这刮钱行径异常愤怒,而颁行这项政令的政事堂首辅李朱绶被地方称呼为“李大斧”,背黑锅的李朱绶自是处之泰然。
愤怒归愤怒,中央给县一级留的财税其实已够养人,而且教育、医卫等事还以中央拨款为主,县里需要考虑的是修路造桥、抚恤孤苦、治安捕盗、防火救灾等事务,并不存在太大的财政压力。
可钱多好办事,谁不想兜里钱多?于是各县就卯足了劲,给小作坊和墟市方便,大兴小工商,大修城镇,前者的业税市税都已无所谓,关键是引人入城,能多收屋税。没错,英华依旧如明清一般收屋税,但为公平起见,都开始照面积收,而不照门面窗户收。这是县里收的,朝廷定一个最高限,县里在这高限之下自己灵活处置。
光只修订公司法还解决不了全部问题,特别是各县差异巨大,穷富迥异。山沟里的县卯足了劲也吃不饱饭,县里的“巡警”还踩着草鞋扛着梭镖,靠两条腿四下巡查。而南海、广州、佛山和东莞等县则是富得流油,“巡警”们身上绸缎,脚下皮靴,腰间短铳,戴着墨镜,高居马上,比侍卫亲军还要威风。
这个问题只向上推到府一级还不足以平衡差异,毕竟应天府和肇庆、泉州、福州、漳州、长沙等府本就是一省枢纽,各县都富,而其他府则差得太多。
构建省级财政的时机就此成熟,省一级行政建制的主要职责是平衡一省地区差异,在一省内调剂穷富。未来将如县级建制一般,担负起英华地方架构的核心,因此将东西两院制引入省院,也就是范晋所说的,省级建制已初步成型的标志。
朝堂将省级财政的根基挂在了土地上。设立省一级的地管局,管理全省所有的土地过契,契税归由一省支配,作为办公经费。
此外一省还跟中央和县分享土地权,从法理上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主之地都是皇帝的。但李肆由《皇英君宪》,将一国变为万民之国,这无土之地也就变成了万民之土,他这皇帝不过是代管。
不管是皇帝的,还是万民的,反正都是由朝廷,也就是中央支配。中央将军事重地和预留下来,以长远规划进行开发的空地划走,再将城镇用地以及预计未来会扩容的地留给县一级,剩下的就是省里掌握的。…
这些地的“产权”交给了县省,其实已推着县和省有了各自的发展轨道。县就重点保民生,扩展城镇。而省一级想要增收,就得想方设法让自己的“荒地”有所产出。在这方面,各省巡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也各有活用。
原本各省巡抚都打着小九九,想直接卖地,可如今英华不比往日华夏,大家对地已不稀罕。地有的是,南洋大把大把的,还有根本望不到头的南州,不是有用处,有产出的地,买来做甚?
巡抚们只好把目光放在实业上,湖南巡抚房与信将适于开垦之地分包农人,以三七收租,一方面有稳租可收,一方面也是扶稳湖南米仓,安定湖南民生。而广东巡抚巴旭起则广召投资公司,作精细规划,重点扶持高州、廉州等穷乡僻壤的发展。
省县分土,因法司和计司还未太跟得上土地管制的步伐,在法令和财税规划上都有所欠缺,现在依旧是个半成品,还需要进一步完善。但省级财政和省级建制的基本盘已经摸清楚了,眼下开始未雨绸缪,开始进行将县级财政提升到府级财政的规划。
未来英华的成熟地方财政体系,是府、省、中央三级,最初放在县一级,是要先将财权划分填实到基层。原本近现代的地方财政体系,都是从下往上拼的,而英华则多走了一步,先从上往下划到县,再粗拼成省,接着再由县拼成府,这样才算走完上下对接的过程。
总之,范晋所述的“江南攻略”第三步,非常人所能领悟,而第三步大致成型,加上英华政事堂和两院的架构已运转四年,此时再吃江南,就有现成的地方架构和财税制度。
范晋语气虽平静,可“陛下”的称呼,却显出他内心的动荡,甚至是不满。
“三步已走完,正是收下江南的好时机,陛下为何在这关头,把我调回国中?臣就是个独眼,看事只能看到一面,次辅一职,臣实难胜任。”
李肆随着他的讲述,思绪也悠悠飘过这四年来跟朝廷谋划地方架构的幕幕情景,甚至还想到了已由南海知县升任潮州知府的郑板桥,那家伙在“知县日常”里出镜率颇高,以一招抱腰扑压打遍周遭各县,官场人称郑提辖……
被范晋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拉回心神,李肆叹道:“重矩,江南是华夏腹心,未来一国之翼,你就没想过,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到?有什么牌没出全?”<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