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英华还是贸易顺差国,往后很长一段时期,也都将处于巨大的顺差状态。而欧罗巴,特别是西班牙拥有丰裕银矿,到时候铸币权到底会握在谁手里?
再伟大的人物,也必须顺应时代潮流,否则将被历史淘汰。如果李肆穿越到民国时代,他也必须废两改元,因为“元”势力强大先进,已不可逆,而“两”势力羸弱落后。
但现在是英华时代,西方资本虽然崛起,华夏却相差不远,正在迎头追赶。想明白了这事根本的李肆,怎么可能自废武功?把自己的标准砍掉?容他人主导一国金融的根基?
此时李肆终于明白,英华的货币制改革该落在何处,那就是跟不列颠的“英镑”一样,将“两”从计重单位,推进到计值单位上,这个过程其实就是确立银本位的信用货币制改革。简单说,英华的货币改革,不能再经历单一贵金属货币阶段,而必须直接跨越到信用货币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自己没握有足够多的白银矿产呢?
此时不少欧罗巴国家已在向金本位制迈进,比如不列颠。银本位制也存在很多问题,最大的问题是白银产量不断上升,很容易造成通货膨胀。同时华夏白银产量不足,必须依赖外来白银,主要是西班牙在拉美采出的白银。
可李肆却不太担心,通货膨胀问题,英华正处于转型阶段,经济飞速增长,如果拿gdp衡量,李肆相信英华每年起码增长15到20,一直到转型稳定后才会衰减下去。在这个阶段,不是白银会多的问题,而是白银够不够的问题。
至于依赖外来白银,经济方面,英华原本就有比白银更坚挺的国际硬通货:丝绸、茶叶和瓷器,现在还会有各类工业品。就算再不够,军队是干嘛用的?去抢呗!
重新拟定的货币改革计划,就是一个跨越式的改革,依旧会发行银元,但重点已不是银元。圣道九年发行的五千万两联票,其中两千万都是一两的小票,这就是未来的“主币”,现在是尝试阶段。
要跨越式发展,最大的问题自然是信用货币的信用问题,李肆觉得这个信用,不该只由国家来承担,而该由整个金融业来承担。
因此金融行业的发展一并被纳入发展规划。第一步就是将英华银行变成中央银行,具备管制所有票行银行的能力。由此在整体上把控金融,不至于让因货币变动而产生的动荡影响到一国金融。
票据结算,行中备银的数量,乃至汇兑比率的审定,都要服从监管,对民间票行银行来说,他们很难接受。而监管者还是行业老大英华银行,更是无法想象,这就相当于在最凶悍的敌人面前丢掉武器,赤身露体。
但原本要起的反对声潮,在英华银行宣布退出民间业务后骤然消散,接着计司和政事堂又送上一份大礼。县级和省级财政将转由民间银行打理,地方自主选择。这让民间金融业欣喜若狂,这可是老大一笔生意!还是铁饭碗!
圣道八年,英华财政收入九千万,这是中央和地方总额。中央五千多万,县级财政两千多万,省级财政一千多万。加起来接近四千万两的盘子,不仅量大,还因为官府的银钱来往非常稳定,足以让民间金融生出厚利,无数票行银行东主都振臂高呼,春天来了!
这时候让他们接受英华银行的监管,乃至后续推出联票,他们自然再无怨言,甚至积极配合。
一方面建立中央银行,打造出金融的业务监管体系,一方面扶持国内金融业,让其壮大自立,这就是第一步的筑基。
推动第一步发展的同时,如果一切顺利,联票也将获得广泛认可,这时候再发行一两以下的白银主币,以及铜镍合金的贱金属辅币,就能水到渠成。当然,到那时,白银主币也就是货币的补充而已,不再是流通主力。
因范晋一言,大致回顾了这四年来国中金融的进展,李肆也不再跟范晋绕圈子,直接道:“之所以让你回来,除了另有要务,必须你盯着政事堂去办外,还在于你对江南攻略的领会有偏差。”
李肆叹道:“我也知道,你一心想复江南,你这独眼只能见得一面景象,小玉虽然已经给你生了两儿一女,可跟你始终心有隔阂。这让你时时不忘灭掉满清,现在就觉该是复江南之时,却被我调了回来,还被告知未到时候,你没吐我唾沫,已经很克制了……”
范晋苦笑:“在回程的船上,我对着你的画像吐了唾沫。”
接着他肃容道:“可我觉得,我们已经做足了功夫,江南确有乱象,但那不过是满清官府在江南渐渐失了威压,往日被压下的人心正在沸腾。此时不取,更待何时?我们不能让更多的江南人占到仇恨我们的一边!”
李肆也肃容道:“我们已做足了功夫?我们是谁?”
他指了指南面,那是天坛的方向,“看看天坛现在的布局,北面是无涯宫,南面是政事堂。东面是东院,西面是西院,在英华一国,‘我们’一词,说的该是这四方吧,这几年在江南的‘我们’,是不是四方都去了呢?”
他缓缓摇头:“我说了,我们还有事没做到,还有牌没出,虽是在说事说牌,更是在说人啊。重矩,对华夏之外,你我可以代表我们,可江南是华夏之地,你我万万不可就只以自己而代‘我们’。”
哪一方没在江南?范晋蹙眉沉思,忽有所悟。
江南龙门,李方膺面对刘兴纯,肃容道:“我来这里干什么,怎会还要刘总管提醒?我倒是要提醒刘总管,陛下怎么想,我不是很确定,可我来龙门,跟朝廷和刘总管,该不是一个想法。”
刘兴纯对李方膺这种游离于朝廷体制之外的人很没有好感,更何况这家伙在多年前,还是跟朝廷捣蛋的“白衣山人”,他冷声道:“在这里,我们必须一个想法,因为我们是一体的。”
李方膺呵呵一笑,摇头道:“在这里,对着江南民人,我跟刘总管,跟来江南的商贾,可不是一体的。”
刘兴纯逼视李方膺,对方稳稳回视,两人目光相击,似乎能听到滋滋的雷电之声。
“嗯咳……刘总管,我们翰林院,跟你江南行营,可也不是一体的。”
另一个声音响起,见到这人,刘兴纯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忽然有些明白,李肆为何要将他“发遣”为江南行营总管了,来人是吕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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