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试梅妆 第五回 黯淡的春节(1)(2 / 2)

季媛朝两个姐姐做了个鬼脸,仍然是笑嘻嘻满不在乎的模样。过后,她们都各自回房去,大年三十,就这样过去了。

年初一,德王府那些女眷的亲戚们都上门来拜贺,但也只是坐一坐便回去了——不知是因为不想过多地打扰本来客人就不少的德王府,还是知道最近王府里有事、免得呆久了被主人家认为没眼色。本来在昨天的除夕就觉得心有戚戚焉的一些下人们见此,更是不禁胡乱猜测起了这一家的未来。不过,多半是失望沮丧的看法多于乐观。

不过对于这家的主子们来说——最起码对于王爷和王妃来说,现在的情况比起除夕前要有所好转。鲁王府受到的打击没有想像中的那么严重,而且从最近的邸报来看,皇帝与朝廷那儿也似乎没什么动静,这可是个好消息。原本德王朱见潾还担心,鲁王和他的世子会遭遇到更加可怕的处罚,甚至是有可能被认定为有谋逆之心;但是,皇帝虽然派出了钦差、去到鲁王府(按德王的推测钦差应该是带着皇帝的意思,去当面与鲁王一一对质,将事情问个明白)。但鲁王朱阳铸现在只是被禁足而已,实在有些出乎人们的意料。要是连直接被人弹劾的鲁王府都可以免除罪责,那么德王府就自然有理由能够放下心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整天提心吊胆、甚至连新春这个喜庆节日也过得不安生。

“王爷也休要忧虑太过了,咱家本无那等事,便是圣上真个儿要问罪,清自清、浊自浊,外人也攀咬不得。”

“昨日看了张长史自衙门中抄来的邸报,上头写得明明白白,锦衣卫都指挥使奉圣旨,特遣同知一人、佥事一人,快马加急赶来山东。这钦差虽不曾带得锦衣卫那些个番子、卫卒,可也是来者不善呐!若鲁王府那边的处置果真只这样,那倒也罢了;可若还有后事,这可怎生是好……”

德王朱见潾想到这里,刚放下的心又开始悬了起来。虽说“关心则乱”,可是此事非同小可,又关系到他们一家,他自然不能这么快便完全松懈下来,而是得好好想一想对策。王妃于氏听见丈夫这么说,便问道:

“咱家虽与那家有来往,可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多深的交情,日后要查,咱们也好回话的。况且,这回的事都是鲁王府先闹出来的,咱家只是受了牵连,更说不上是同谋之人了。若这样也要将人入罪,哪里还有天理?”

“咱们身为宗亲,就算真有些过错也无可无不可的,只是这‘谋逆’之名,却是绝不可沾……不过这里头的事儿也怪,鲁王写给我那些书信诗文,是他亲笔。看他信中所写,那些诗词也极少向人提及过,哪怕是府中书吏也没几个能过目的。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让我们惹上这一身腥……”

德王越想越不安,他总有这样的感觉:这件事情之所以看上去如此突如其来。在背后肯定还有更多的动作只是不为人所知罢了。而那些动作,当然就是针对他们这些亲藩的了……一旁的于氏看着丈夫的神情,此时她就算有什么话想说也好、但也不希望造成对方更多的不安和忧虑,所以只好合上嘴巴。德王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见对方一言不发,便勉强笑了一笑,说:

“如今也还忧虑不到那份上哩,鲁王府若只是如此轻罚,那咱家自然更不在话下了。如今年还不曾过完,家里正该热闹才是,咱们也休要说这些扫兴的事儿了。”

“王爷说得是。”

接下来,王妃于氏又将各家送的礼、家中准备元宵的事情与丈夫说了一遍,两人说了些家中事务后,王妃方才向丈夫告辞、离开正礼殿。其实,刚才她与丈夫所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为什么藩王府中的种种事情、连藩王那些私下所写的诗文也如此清楚,很有可能,在无人察觉的黑暗之中,有一双双眼睛在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鲁王府如果是这样,那么德王府可能也就同样无法幸免了。

大年初二那日,于家两个妗子都来内庭中拜见王妃以及王爷的姬妾众人。而德王则在外庭中款待于氏的两个哥哥。在荣德殿中上房内,一众女眷都来见客,彼此之间自然少不得互相行礼问候。这些女人们那天的午饭都是在荣德殿正殿上吃的,席间之事,也没什么可记的。待到宴席结束之后,王妃遣退众人,留自己的两个嫂子在上房中坐着吃茶,聊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因见没有外人在场,于大妗子便向王妃说道:

“这些天里我家那儿也常听得人说,兖州府里里外外都传开了,说鲁王被朝中御史弹劾,又冒犯圣意,引来追究。如今可怎么样了?”

“暂且无事。前天王爷已经从邸报中得知,皇帝派了钦差到兖州,面见鲁王。既不曾带上什么查抄家产的军卒、也不曾问罪于鲁王,只是令王府上下禁足。王爷说瞧皇上那意思,估量着只是让他家好好反省己责,不许再倚势闹事。”

得知钦差已经来到山东,让于大妗子和于二妗子吃了一惊。不过听见王妃这么说,又让她们安心下来。这次的事情如果只是朝廷里头有人弹劾,那么可能鲁、德二府的府中人或其姻亲还不会这么紧张(藩王府被给事中弹劾也是常有之事,所以大家对此也可以说是习惯了),可是这一回皇帝却如此重视此事,自然让人无法忽视。如果皇帝真的有意严惩下来,那么即使是藩王也难以逃避噩运。虽说藩王是皇室宗亲,不过一旦被那些所谓的“谋逆”案牵涉进去,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明成祖朱棣自己就是从藩王出身、后来当上了至尊,因此自他那永乐朝开始,便对藩王以及皇室的宗亲倍加警惕,严禁其参政议政,所以明朝的藩王们可以说一点政治权力也没有。姑且别说有什么反对当今天子的意思,哪怕皇室中的这些宗亲胆敢对政治提出自己的正直见解,这也是皇帝所不能容忍的。因有这些先例,明代的众多藩王及其他****宗亲们,无法涉足官场政治,因此也只好当一个整日无所事事、只会忙于享受逸乐的闲人。

“这样便好。鲁王府乃是太祖开国以来所立,又是嫡系,况且外人说那些什么无伦无理的事儿,是捕风捉影也未知。皇上兴许是瞧着那家平日有些闹得不安生,因此趁着这回好给他们提个醒罢了。”

于大妗子这样说着,也是在安慰着王妃。于二妗子也点点头,说:

“那鲁王府世袭圣恩,也是皇家骨血,怎么会这般不晓事体,专挑那些没天理的事情来闹?只怕是有小人在朝廷里头栽赃陷害,惊动圣问。”

就算是私下里提及此事,在她们嘴里,也不敢说出什么“谋反谋逆”之类的字样。王妃于氏叹了口气,说道:

“那府素日原也有些不本分之处,只是说到有逆心,这真是从何谈起!如今他家也得了教训,想来日后必是收敛许多。要是圣心回动,也就自然平安无事了。”

她们谈来谈去,像是只谈鲁王府,可是每个人的心里清楚,她们真正所关心的,到底还是德王府的安危。这一次德王府会不会真的受到波及?如果受到波及,程度会有多大?她们现在也不好直说,所以只能从谈论鲁王府中、寻找着能够对德王府有利的种种消息。

原本在新春期间,德王府向来有或到外面的寺庙举行法事、或是请所谓法力高深的僧人道士来府中办法事的惯例,无非是祈福祝愿的意思。可是这一年里,德王府并没有这么做。从德王伉俪的意思来看,现在正是非常时期,所以还是越低调越好——况且要办法事,以后要办多少不行?现在不办也还没什么。不过这种与往年不一样的举动在其他人看来,却多少带有点诡异的气息。虽然鲁王府那边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不过人永远是爱用自己的种种猜测来满足内心的好奇,因此济南城中街头巷尾,又开始有一些议论的声音浮现。而且这些议论之中,多半是只有越来越恶意而没有越来越好的推测。在城中那些茶坊酒肆中,有些自恃有资历有见识的人,甚至还绘声绘色地对别人说起以前的藩王是如何如何被降罪的、如何如何被拉往安徽凤阳圈禁的、原本的藩王府又是变得如何如何凄惨的,种种谈论,简直令人一时听也听不过来。

外头说归说,可是德王府里看起来倒仍旧是没有任何不妥之处的感觉。虽说不像往年那样大办法事祈福,可是像元宵节那样的另一个重要节日,自然也得好好庆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