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有所不知，前明的佛朗机是请西洋人用西洋方法铸造的，工艺繁杂，对配件的精度要求高。这种配件我们的模子铸不出，小的们的技术也达不到。”

听他一说，魏东亭心中暗笑：我和预料的一模一样，接下来就按我设想的走。他蹲下身，敲着一块硬邦邦的泥模问：“这泥模风干要多少天？”

“得两个多月。”

“这么长。”魏东亭站起来，抚着一门炮，又问：“这些都是用泥模铸的？”

“是。”

“那你们知不知道泥模铸炮都有哪些缺点？”魏东亭歪着头，冷冷地问。

见魏东亭声调变了，王大烟袋有些发怵，他硬着头皮道：“风干不彻底的话，铸出的炮有蜂窝，发射时容易炸膛。还有铸出的炮太过毛糙，需要打磨。”

“不止这些。”见王大烟袋不再言语，魏东亭接言道，“这泥模用一次就报废，风干时间又长，费时费力，铸出的炮质量也不好。你们就不会改改工艺，比如说······用铁模。”

王大烟袋扑通一声跪下，嗫嚅道：“大人就别给小人出难题了，用泥模小的能铸出炮，用铁模就只能铸出铁疙瘩了。”说道这，他抬眼看了下魏东亭，见魏东亭点头示意他说下去，又道：“泥模铸炮，铸好后把泥模敲碎就能把炮取出来。用铁模的话，铁水会和铁模凝在一起，炮就取不出来了。”

魏东亭示意他起来，开导道：“如果在铁模内壁刷上一层灰泥浆和细煤浆，然后再浇铸，那铁模不就和泥模一样了。而且，铁模能重复利用，铸出的炮也光滑不需怎样打磨。这样的方法又省时又省力还省银子，为什么不用呢？”

王大烟袋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兴奋地说：“人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小的今儿总算明白了。大人这方法可行，哎呀，小的铸了一辈子的炮，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招呢？大人真是博学多才啊。”

“铁模铸炮”的方法其实是鸦片战争时任浙江嘉兴县丞的龚振麟发明的，史上有“旋铸旋出，不延时日”的评价。龚振麟也是中国近代杰出的兵器制造家，他还研制出“机枢炮架”。这点在高一历史书上就有介绍，魏东亭只不过是“借”来用罢了。

王大烟袋后面的奉承，魏东亭一句也没听进，他在心里嘀咕：“‘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对了，我曾用它奉承过的纳兰性德。”

等魏东亭回过神儿来，王大烟袋又哭丧着脸说：“大人，方法好是好，可这铁模小人做不出啊。”

魏东亭成竹在胸地一笑，拉过南怀仁，道：“这位是南怀仁先生，铁模有他帮着做，铸佛朗机的时候也由他指导。希望大家集思广益，争取对佛朗机进行一些改良。”

王大烟袋向南怀仁施了一礼，开玩笑道：“大人，以前没见过西洋人时，小的们还以为他们都是吃人的魔王呢，后来才知是误会了。呵呵，他们对咱还挺好的，施医施药的。”

南怀仁苦笑道：“我们在来东方时也担心碰上食人族，害怕被他们抓去下油锅，没想到我们自己就被别人当做食人族了。”

“这是地理环境不同造成的人种差异。”魏东亭以专家的口吻说道，“利未亚洲的人全身都黑不溜秋的，就像煤炭，只有牙是白的。”

“呦，”王大烟袋附和道，“那大人，到了晚上不就看不到他们了。”

魏东亭眨着眼说：“不要紧，让他们张开嘴巴就看到了。”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哄然大笑。马大旺笑得岔了气儿，咳咳了半天，抚着胸口道：“敢情他们的牙比和尚的光头还亮堂啊。要是搞回家一个，晚上都不用点灯了。”

众人又是大笑。经过这一笑，他们之间的距离已不知不觉的拉近了。特别是对魏东亭，他懂得多人又随缘，大家对他已充满了敬佩和好感。看似无意中，魏东亭已把这些人团结在了自己周围。南怀仁也充分领教了他的“心机”，知道他是个能成大事的，对自己在中国传教也会大有裨益，所以更乐得与他合作。

又闲聊了会儿，见火炮还没拉来，魏东亭几人便回到公廨中喝茶。魏东亭想让南怀仁坐上首，怎奈这个已经熟悉了中国官场之道的基督徒执意不肯，只得他坐了主位。南怀仁坐在左首，兵部主事坐在右首，马大旺在主事下首坐了。

魏东亭就茶论茶，说道：“茶在汉朝随着丝绸传入中亚，唐朝时传入西亚和阿拉伯，后来又传入了欧洲，把丝绸之路说成‘丝茶之路’一点都不为过。”

南怀仁笑着接过话头：“中国不仅历史悠久，地大物博，在很多方面更是得天独厚。比如说这茶，就是中国独有的（直到鸦片战争之前）。茶初到欧洲时，只是被当做治疗昏迷、虚弱和胃疼痛的药物，最先把茶用来饮用的还是葡萄牙人。”

魏东亭记得英国国王查理二世（1660年至1685年在位，斯图亚特王朝）的妻子就是葡萄牙公主凯瑟琳，在她的陪嫁中就有一箱中国红茶。在晚宴上，凯瑟琳拒绝了所有人敬来的各种名酒，而是端起一杯红色的液体向客人致敬，她的这一举动引起了法国王后的好奇。后来这位法国王后派了一名“特工”潜入英国王宫，想要搞清凯瑟琳喝的这种神秘饮料到底是什么。这名“特工”费尽千辛万苦才得知这液体是由一种来自中国的植物冲泡的，这植物名叫——茶。当这名“特工”想要偷一些红茶带回法国时，却被英国皇家卫队抓获并处死了。这件事也引发了法国和英国的一场外交纠纷。慢慢的，英国人在凯瑟琳的影响下也开始了饮茶。

所以，魏东亭听了南怀仁的话立刻表示赞同。他们两个聊得一个半劲儿、唾沫星子横飞，可苦了马大旺和那主事，只得大眼瞪小眼地听天书，兼带不住的喝茶，砸吧着舌头品味他们说的那些好处。

正说着话，只听大门口一阵闹哄，接着一个身着白甲的家伙跑了进来，抬手朝魏东亭一礼：“大人，标下冯至奉命送炮而来。”

魏东亭起身还礼，就在眼神移动间，他发觉冯至大腿上长了两只手，再一看，是一个皂隶在后面抱着他。

马大旺已认出了这皂隶是炮局把门的，跳到跟前问：“你小子抱人家大腿干啥？”

那皂隶站起身，提提裤子，嘟囔道：“他不等小的通报就往里闯，小的拦他不住，只得从后面抱住他，哪知他力大如牛，生生把小的给拖了进来。大人，不是小的不尽职，实是他······”

那皂隶还待说，马大旺已打断他，笑骂道：“日你***，瞧你这怂样。老子还以为是你小子想媳妇儿想疯了，把大老爷们都看成娘们了。”

魏东亭也笑道：“不怪你，是我的人无礼了。好好干，等本官铸出了炮，我给你取个媳妇儿。”

说着就随冯至走了出去。主事故意落后一步，拉着马大旺的袖头低声问：“方才他们行得那是啥军礼？既不抱拳又不打千儿，只把巴掌在盔前一斜。要说搭凉棚，这手错的也太远了。”

马大旺道：“我也不知。”说完追了出去，边翻白眼边嘀咕：“你一文官管人家行什么军礼干什么，咸吃萝卜淡操心！看看人家魏大人多仗义，才来就帮我解决下属婚姻问题。再瞧瞧你们，管过吗？老子的铸炮局怎么隶属你们兵部了，真是老天无眼。”

炮车停在大门口，由二匹马拉着，周围还有十名腰上跨刀，肩上扛枪的兵士护卫，都站得旗杆一样挺，阳光下泡钉闪闪发光，耀人眼目。见魏东亭出来，齐持枪行礼，一时间盔甲响动，高昂的士气已然跃出，看得过路的百姓啧啧直叹。

在魏东亭的授意下，马大旺张罗人把炮车拉了进去。那条路显然是经过计算的，刚好容一辆炮车经过。

等马被牵出来后，魏东亭命令道：“维修兵留下。冯至你带着其余的兵士先回去，告诉两位大队长搞好训练。这段时间我就不回去了，就在这铸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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