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短短几日,卫国郡主的那桩婚事便传的沸沸扬扬,大街小巷中的蜚短流长如同春日里的野草,被风轻拂便是郁郁葱葱的一片,那满眼的绿意无孔不入,那似是而非的流言,即便捂住耳朵也难以阻挡。
黄昏时分,京墨和复位散伯爵位的旨意一前一后出了宫门,拉拢也好安抚也罢,总归是楚帝做主霖王作保,放了京墨出掖庭狱,归还了散伯府,同时,退了与卫国郡主的婚事,从此婚嫁两不相干。
虽然没了与落葵的婚事,但到底顺利复位,京墨格外欢喜,他原本便心浅,欢喜之下更是得意忘形,肆意而为,竟乘了高悬了京府旗帘儿的马车,大刺啦啦的赶到了水家门外,咚咚咚敲起门来。
那门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反倒是门缝间多了一抹暗影儿,像是向外张望了一眼,声音如同尖利的薄刃,几乎要穿透京墨的身躯:“忘恩负义的混蛋,你还来作甚么。”
京墨在门外大叫道:“阿葵,我已经是散伯了,足够配的上你了,你若还不肯,便是不讲理了。”
苏子在门内嗤的一笑,笑的几乎背过气去,笑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之人:“散伯,我们小门小户可配不上你,你若还不滚,就休怪我打死你,叫你做个追封的散伯。”
京墨狠狠哽了一下,他对落葵的性子心知肚明,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万万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落葵是绝不可能嫁了的,他此来,只是为了恶心恶心她,只是为了叫她后悔,后悔没有嫁他这么个前途远大的散伯,毕竟他是个陛下亲封,霖王作保的新贵,又岂是落葵这个陛下忌讳,霖王厌恶的郡主可同日而语的,他隔着门缝,口不择言道:“阿葵,空青无名无爵,你宁可跟他这么个一介草民,也不肯跟我,迟早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这声音,伴着一声极清脆的巴掌声戛然而止,苏子猛然将京墨推到墙角,劈头盖脸便打了下去。
而落葵坐在廊下,抬眼望着晚霞,在天边幻出流彩,一阵风袭过,她微微眯眼,苏子的拳脚声和京墨的惨叫声飘飘渺渺的,像是唇齿间的寒意不觉,她素知京墨软弱怕事,却从未想过他竟也会极尽羞辱之能事,留着这样的人,只怕会后患无穷,早知如此,不如一刀了结了的好,一劳永逸。
“苏子,罢了。”落葵紧紧闭了双眸,她心底的柔软被爷爷慈祥的脸翻了起来,掩盖了无休无止的想要斩草除根的狠毒,但只是那么一瞬的柔软,却顷刻间便京墨这句话,被那漫天遍地怨恨漫过。她在心底嗤笑一声,咬着牙冷冷道:“苏子,送客,吩咐下去,京府之人若靠近水家十丈之内,格杀勿论。”
微凉的春风贴面刮过,落葵的眸子一阵酸痛,她仰面望去,碧蓝晴空中,有一对燕儿倏然飞过,惊了枝头,落叶纷纷坠下。
天边铺散开如锦缎般的流霞,漫天洋洋洒洒,那流光丽景像极了春日里姹紫嫣红的繁花,落葵极目望去,眼眸被刺得微痛,不敢忆起的往昔像潮水般涌过来,花事荼蘼终了,悲伤再难以克制,裹挟着阵阵怨恨皆化作唇边一声声的长叹。
苏子那句话说得对,明明是他先招惹的自己,到最后却变成自己舍不得,这舍不得如黄连在喉,吐不出咽不下,稍一牵动,便苦的冷汗琳琳,明明是春日里,身上的汗却被炎夏出的还多,一时虚了,软在了廊下。
郁李仁蜷在她的腿上,仰起头望了望她,又冲着苏子使了个眼色,缓缓攒出笑意:“苏子,你的肩膀拿来,借给师妹哭一哭。”
苏子递给她一壶酒,拍了拍自己的肩头,亦是勉力笑起来:“好,我和郁李仁都闭着眼睛蒙起耳朵,不会笑话你的。”
落葵的眸光迷离,投在极远的天尽头,饮了口酒嗤的一笑:“哭,我为甚么要哭,我做的局我舍得套,哭甚么,我该庆幸才是,庆幸不是我与他成婚后,曲莲挺着个肚子来要挟他娶她,那我便只有被休弃的份儿了,那时才要哭一哭时运不济,命运不公。”她神情如常,仿佛从未发生过这件事,从未有过这两个人,一切如静谧的浮生,似水般缓缓流淌。
苏子叹道:“你与京墨之间,原本就磕磕绊绊的,若只有真心,绝难走到最后,更何况女强男弱,他护不住你,这种护不住令他时时觉得不安稳,只会让他觉得难以掌控,所以百般犹豫千般猜忌,最终选了温婉娇弱,他能护得住的曲莲,那才是他能握在手中的安稳。
落葵嗤的一笑:“我一向清白,不惧他猜忌什么。”
苏子拍了拍她的头,叹道:“有些清白并非你自己说了算的,当然,他的猜忌也少不了曲莲的推波助澜。”